薛凌转身与含焉笑道:“你先回吧,江伯伯怕是有些长辈叮嘱,我去便是”。说罢跟在了江闳后头。
这人是老了,先前隔着一张桌子没看清楚,现在人在眼前,又是背对自己。薛凌仔细打量,竟从江闳头上瞧见三四根白发来。
她与江闳已有许久未见,却不知如何,总觉得前头走着的人像是老在一夜之间。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书房下人掩上门后,江闳方开口请薛凌坐。薛凌弯腰躬身道:“晚辈不敢,请伯父上座。”
江闳绕到书桌里,手摸索着椅子扶手,却并没依言坐下。良久叹了口气,抬头幽幽看着薛凌,再不复那会饭厅里威严,而是略无无力道:“你要……去哪?”
薛凌正要开口,又闻他道:“空话无益,这里你我二人,你要去哪呢?”
薛凌思忱片刻,没如他的意,仍是原样道:“承蒙伯父挂怀,晚辈在府上打扰甚久,不敢再添麻烦。”
"近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道儿,既有枫儿与你日日参详,我也不便多言。
瞧你今日模样,我知是留不住你"。江闳顿了顿,缓缓坐下身子,拂开桌上一卷书,抽出一张宣纸往薛凌方向送了送,示意她上前些。
薛凌上前几步,才瞧见纸上所描,是一篇百家姓,江闳手指处,是个指甲盖大小的江“字”。她瞧见那江字的最后一笔写的甚重,必是当时有所念想导致下笔不稳。
不知这玩意是自己哪年哪月哪时写就,又如何到了江闳手里。反正这块地姓江,随便吧。也不知江闳此时在想啥,也随他便。
薛凌轻笑一声道:“晚辈幼来顽劣,未有落笔生花之术,伯父见笑了。”
江闳垂眸不语,好半会撤了手道:“城北有家肉铺,其当家的屠户,有庖丁解牛之术。依你之见……此术如何能习得?”
“无它,手熟尔”。薛凌并不在意江闳为何有此一问,只脑子下意识闪过鲁文安的话。
世间之术,手熟尔。宰牛杀人一回事,杀的多了,自然就知道怎么最省事。
江闳轻摇着头:“非也。”
薛凌不恼,再次躬身:“请伯父不吝赐教。”
“刀快。”
薛凌抬头,与江闳双目对视。江闳重复道:“非手熟,刀快尔。手熟须得十年功,刀快不过倏忽间。”
她霎时清明,却又拒绝承认,仍乖顺道:“晚辈受教了。”
江闳目光深邃,道:“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刀。”
薛凌垂头不答,江闳续道:"说来惭愧,我这一生,活到现在,才算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知你一直对江府存有怨气,或许今日一别,下回咱们生死相见也未知。可薛姑娘,这大半年风风雨雨走来,你总该……放下了些罢。"
薛凌微微蹙眉,仍闭口不言。江闳等了片刻,道:“听枫儿说,薛兄有遗物留与你,不知是何物。”
薛凌本稍有触动,听了此话,又瞬间归于冰雪心肠。合着非但没旧物给自个儿,还想从自己这拿点啥去。
她腹诽的毫不留情,这老东西嫌命长。
薛凌抬头笑道:"是一枚鲁班锁,枯枝所作,名曰笼中取珠,原本是陈王的东西。
他说年幼时,家父送与他为礼,取金玉虽贵,木石不可轻之意。
我与父亲,分别的匆忙,未曾留下什么。陈王怜我思父心切,特赠与我的“。她好奇看与江闳:”伯父怎问起这个?"
江闳倒不遮掩,道:“你父亲身前举足轻重,我想所留之物必然不寻常,原是如此。”
薛凌复垂头作乖顺状,她记得当时弓匕只看过一眼盒子,自己随口说是薛弋寒遗物,没想到这句话都被传到江闳耳里。
有了这么一问,薛凌连江闳说啥都懒得再仔细听。煽情也好,利益也好,由得那些家国大义过耳,富贵荣华空谈,她都装聋作哑,只等鞋底抹油开溜。
直至江闳口干舌燥,大抵知道废话再多也无力回天,何况要问的事儿已经问到了。虽小有失望并非是自己想要的,却又庆幸那东西没薛凌手上,不然要拿过来也不易。
至于薛弋寒有没有给过魏熠一枚孔明锁,枫儿与魏熠曾寸步不离,招来一问便知,江闳开了口允薛凌离去。
薛凌抬头笑过,行礼转身走人。完全没有问问江闳究竟有什么薛弋寒的旧物,赶紧拿出来瞅瞅。
人到门口时,忽闻身后江闳又喊:“薛凌。”
她憋了一下嘴,转身道:“伯父还有何事。”
江闳头上仿佛一瞬又多出许多华发,声音像带着恳求:“玉璃与枫儿兄友弟恭,无论如何,你……万勿伤他二人情谊。”
薛凌弯腰赔罪道:“晚辈岂敢,伯父若无旁事,容晚辈先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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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7章 庭前月
她自个伸手拉了门,笑着几步行至外头天地。薛瞑一直在此处等候,躬身喊了“小姐”。薛凌不答,斜眼看过半掩的门扉,往自己住处而去。
回到时,含焉也坐立不安等了多时,看到薛凌回到,连忙凑了上来。她亦未吭声,自顾走到屋里,将昨儿拾掇的行李查看了一遍。见其并无异常,方彻底放心,吩咐薛瞑去备置马车。
饭也吃了,情也叙了,这摊子戏,该收了。毕竟不是生离死别,同在天子脚底下讨饭吃,说的近些,一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