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躯体不自然地漂浮在海水里,眼神涣散,犹如一具死尸,好像接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
一种诡异的恐惧笼罩着Aaron,死亡般的冷寂。他颤声开口,甚至忘了叫他的代号。
“贺遥?”
可是没有回应。
哪怕一点,都没有。
*
最近祝在总觉得有些心慌,不是喝水碎了杯子,就是吃饭卡了鱼刺,事事都不顺。下意识看了眼日期,竟已经到了月初。
按理说贺遥也快回国了,却没有任何消息,打电话也是关机,根本联系不上他。
杜筠心似乎早已习惯他这样了,一点都不担心。反倒祝在心里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连带着气色也变差了些。
两年过去,祝好已经开始读幼儿园了。不去潜水的日子里,祝在过得宛如一个废物。
她现在就是个甩手掌柜,祝好有大家抢着带,压根不用操心。
知道这是贺遥最后一次潜水了,杜女士嘴上不显,心里开心得很,下班后拉着祝在去逛街。
“得给贺遥挑几件新衣服。”
一开始,祝在还真以为她是热衷于给贺遥选衣服。直到逛完整座商场,她提着大大小小的包包和裙子,祝在才意识到,杜女士只是想给她自己一个购物的理由罢了。
无奈地陪她逛完女装店,祝在忍不住提醒:“杜阿姨,你不是来给贺遥挑衣服的吗?”
杜女士后知后觉,不自在地别起鬓发:“哈?是,是哦,来这家不错,给他挑挑吧。”
极其随便地挑了件衬衫,还老气横秋的,祝在严重怀疑只有贺初明能穿。
想到可怜兮兮毫无地位的贺遥,祝在忍不住勾起唇角。
一时心软,便也替他挑了几件适合的衣服:“这几件包起来吧。”
结账前,一通异国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听到陌生声音,本能的心慌。
“打扰了,请问您是贺遥先生的家属吗?”
“……是。”
看了眼前方跟店员聊得正开心的杜筠心,祝在走出门,压低了声音:“有什么事吗?”
那边停顿了片刻,方才声音沉重地开口。
“很抱歉告知您这个消息,贺遥先生在这次9.19沉船打捞事故中出现了意外……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来悉尼一趟吗?”
第99章
晚间车流如川, 杜筠心逛街的兴头还未散去。一边开车,一边懊恼没把方才看上的水绿褂子买下来。
身旁的人只配合地嗯了几句,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等红绿灯的时间漫长, 她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时候, 才发现祝在一直低头,面容凝重地看着手机。
杜筠心一怔, 目光眷注:“崽崽,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祝在抬起头, 关上手机,静默片刻, 才朝她挤出勉强的笑:“没有啊。”
“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阿姨说。”
祝在沉默着没说话。
街上人潮如水,卖氢气球的商贩蔽了半边天, 很多下班后的年轻父母陪小孩儿出来散步。鸣笛声,说话声, 一瞬间嗡嗡地传进祝在耳朵里。
却是一场悲怆的哀乐。
她该怎么跟杜筠心说。
该怎么告诉她贺遥出了事,生死犹未可知。
疲乏地靠在车窗边, 阴影洒彻整张脸,祝在只觉浑身丧失了力气:“就是工作上有点事, 需要出国一趟。”
她连粉饰谎言的力气都没有。自顾不暇的时候, 也不去管杜筠心有没有相信。
恍惚度过的一个晚上,祝在彻夜未眠。身旁祝好睡得正香, 所有人都安然入梦,只有她坐在床畔等到天明。
她不太相信贺遥会出事。
甚至她还失去理智地想, 这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 贺遥都不一定参与了这次救援。三年五年他都没有出过事,怎么可能在最后一次潜水的时候出事。
怎么可能。
直到网络上铺天盖地传来9.19沉船事件的新闻时, 祝在才被迫接受这一事实。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照片。
救援现场混乱非常,三三两两的人挤在一起。照片里,他长身立于一个白胡子老头身畔,气质淡然。
仅入镜了半张脸,祝在却一眼认出他来——他确实在事故现场。
霎那间,心里的悔恨如狂潮,浪涌般袭来。
重逢两年,她几乎没有好好跟他说过话。哪怕他一天一天地在改变,从不可一世的傲慢,到慢慢迎合她,她都无动于衷。
人都是贪心的,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惩罚。
殊不知对他是惩罚,对自己,同样也是折磨。
指尖颤抖,触碰到冰冷的屏幕上,好像瞬间没了呼吸。如此静默,要远到一生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才发出一阵呜咽,压抑又崩溃。
*
乘机抵达悉尼,已是几天以后的事。
七月的悉尼是冷的,乌云翻了个身,一阵摧枯拉朽的雨便落了下来,招摇撞击世界。
来机场接祝在的,是位年轻的金发男人,自称是贺遥的同事,叫做Aaron。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柄伞,黑色的,恰好跟祝在身上的呢子大衣颜色一样。
漆黑空洞,有种心照不宣的肃穆。
祝在的心情越发沉闷。
坐在车上,整个世界都只剩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