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菱收敛了思绪,她转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抬手去那桌上的茶盏。
可刚一抬头,她就撞见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干净透亮的眼睛。
一个和刚刚那群孩子差不多大的男孩,蹲在对面的墙角,正盯着钟菱。他的衣裳有些破旧且不合身,小脸也是灰扑扑的,唯有那双眼睛,亮得让钟菱晃了一下神。
虽然看起来孤零零的,没有刚刚那群小孩的鲜活。却像是一头小小的孤狼,有自己的骄傲和寂寥。
莫名其妙的就还有些讨人喜欢。
钟菱和他对视几眼,见他没有闪躲,便朝着他招了招手:“过来。”
那小孩眨了眨眼,倒也听话的站起身,拍了拍衣裳,走了过来。
“你也来买蛋黄酥?”
走近了看,这孩子的眉骨挺拔,眼窝略深。墨眉之下,那本该透露着凶劲的三白眼,因为过于正气的骨相,倒是赋予了他另一种精神气。
他看着钟菱,抿了一下嘴唇后,才轻轻摇了摇头:“我没钱。”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便“咕噜”的叫了一声。
他脸上那与年龄有几分不符的冷峻终于是绷不住了,小脸涨得通红,转头就要跑。
“你等等。”钟菱脱口而出:“你帮我一个忙,我请你吃。”
那孩子脚步一顿,也不说话,只是侧着头看着钟菱。
“我院子里有些东西要搬到后厨,但是我还要烤这蛋黄酥,你去帮我搬东西,我请你吃蛋黄酥,怎么样你答应吗?”
“好。”
那男孩也没有马上走进小食肆里,而是先去沟渠边,撩起袖子仔仔细细的洗了手,这才跟在钟菱身后,走进了小食肆。
钟菱也没急着带他去后面的院子,而是先招呼着他在后厨坐下,端了一屉小笼包过来,放到他面前。
男孩浓密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有些不满地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倒有几分脾气在。
钟菱笑眯眯道:“我总不能叫你饿着肚子给我干活吧。没有人到晚上还卖小笼包的,这是最后两屉了,你若不愿意吃,我也只能扔掉了。”
男孩闻言,抿着嘴犹豫了一会,才拿起筷子,轻声道了一声谢。
这个点的小笼包自然不如刚出炉的时候,但是男孩还是双眼发亮,在一连吃了三个后,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钟菱一边腌着猪里脊,一边看着那孩子纠结和不舍的表情。
他是舍不得吃呢。
毕竟还是个孩子,填饱肚子后,对钟菱也就没什么防备心,很快就被钟菱问出一些信息来。
他叫阿旭,跟着祖母二人就住在清水街那头,一个茶馆后面的院子里。
离着小食肆倒也不远,百来米的距离。
等阿旭吃饱后,钟菱便领着他去了后院。
小仓库里堆了一些碳,还有钟菱之前定的,一些砂锅,钟大柱给她做的木招牌,总之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
倒也不是钟菱为了给这个孩子找点活干,专门整的这一出。
那砂锅晚上是真的要用。
砂锅要在火上烧得滚烫,哪怕端上桌,余温也能够再将锅里的菜煮上一会。眼下白天的阳光还有些热,显然有些不合适吃这太烫口的东西。
但是等到晚上,天色一沉,温度又要降上几分,吃些热的,再好不过了。
钟菱给阿旭提醒了要小心易碎的东西后,便任由他搬运了。
仓库里并没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就是那几个砂锅叠在一起有些沉。对一个孩子来说,只是需要多跑几趟,也算不上多辛苦。
阿旭的性子也沉稳,他生怕砂锅会碎,小心得很,也不贪多,一趟就抱两个。
钟大柱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阿旭正在搬运着一个木支架。
他看到钟大柱后,如同受了惊吓的小狗,弓了下脊背,但很快又收敛了情绪,甚至还朝着钟大柱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
当钟大柱将询问的目光投过来时,钟菱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阿旭的眼神很眼熟了。
是她上一世化作魂魄时,钟大柱闯进衙门的停尸房,替她收敛遗体时的眼神。
是隐忍克制、又泄露在每一缕目光中的悲伤。
钟菱猛地转头看向阿旭,他托着一袋子的碳,哼哧哼哧的放到院子里。
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流露出这样孤寂悲伤的神情?
见她愣愣地出神,钟大柱沉声唤道:“钟菱?”
“啊?”钟菱回过神,忙解释道:“我用蛋黄酥换他来帮个忙。”
钟大柱眯着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个干活的孩子,没有再说什么。
阿旭在搬完所有的东西后,又在钟菱“试菜”的友善提议下,接受了一碗桂花绿豆圆子的投喂。
这真的是钟菱随手捣鼓出来的,煮开花的绿豆和煮的软糯弹牙的糯米圆子,在加入冰在井里的牛乳后,添一勺糖桂花。
很奇怪的搭配,但是味道并不差。
尤其是前前后后搬了好多趟东西后,这一碗冰冰凉凉,一下子就降低了周身的燥热。
没有孩子能拒绝甜滋滋的味道,哪怕是小狼崽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