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雾和他对视一眼，他的眼睛生得深邃，天然一股能吸万物的黑洞感。
郗雾收回视线：“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褚司司父亲……”
“我是试管婴儿。”这话是褚司司答的 ，“我妈妈说了，我是从万千精子库里挑选出的最出色的小孩儿，是她最爱的小宝贝。”
郗雾一愣，看向他的视线稍有些惊讶，只是小男孩的眼睛很干净也很清澈，像在回答“1+1=2”一样纯粹而自然。
郗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从他记事起，曦姐就和他说过他的身世。”司洛林回答她。
“学校里……？”
司洛林轻轻笑了一声：“他是曦姐的儿子。”
郗雾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哦，褚司司是褚颜曦的儿子。
有教育观那么特立独行的妈，儿子的世界观早就远超许多同龄人了吧？
褚司司翻过沙发，跑到她的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师父，收我为徒吧，我不想再去少年宫学了，那里的老师有好多小宝贝要管，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小宝贝。”
郗雾毫不犹豫瞪向司洛林，司洛林不慌不忙地看向Mac的桌面，安心打字。
这个混蛋，都教了小屁孩些什么？
她手指点着小屁孩的脑门把他推开：“我不收徒，我还要上学。”
巴黎美院保留了她的学籍，要是曾经的她，肯定是要去的，只是自从恢复记忆后……一些曾经刻进骨骼里的绝望与无趣似乎也一并记起来了。
于是，逃避心理纷至沓来。
就像那句诗说得一样，为了避免被伤害，于是，她也拒绝了一切开始。
“我可以在你上学的时候保持距离。”小屁孩又黏上来，不放弃， “而且你都答应我了……”
“我答应什么了？”郗雾环着臂，挑挑眉。
褚司司一噎，嘴边的话咽回去，但仍旧不死心，仰着脑袋，语气弱弱得撒娇：“漂亮阿姨……”
郗雾没说什么，只是屈起食指，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不收，放开。”
褚司司噘着嘴，仰着脑袋仔细看着郗雾，确认她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才慢吞吞地松开了她的大腿，圆溜溜的眼睛耸拉下去。
声调扁平，渐弱的尾调努力忍着哭腔：“……哦。”
他乖乖地重新爬上沙发，拿起纸和笔，低头，一声不吭、安静地画着自己的画。
郗雾看了他几秒钟，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卧室。
司洛林看了眼沙发上的褚司司，他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低着头画画，肉眼可见的低落。
司洛林拍了拍他的头发，安慰他：“要不要纸巾？”
褚司司抹了把眼泪：“不用，男子汉是不会哭鼻子的。”
司洛林“哦”了一声，“那你记得鼻涕不要擦在沙发上哦，不文明。”
褚司司一边抹眼泪，一边乖巧地点头：“不用你提醒，我妈咪教过我，我知道。”
司洛林收回摸着他脑袋的手：“那好，我没有问题了，你继续哭吧，没用的男人。”
说完他背靠回沙发上，真的就一声不吭继续处理工作。
褚司司睁着眼睛，看着司洛林，然后慢慢的……泪珠更加硕大。
郗雾把遮阳的渔夫帽戴到头上，拉着行李箱出房间。
司洛林没有回头，只是打字的手指顿了顿。
直到她站在套房的大门口，看着沙发上安静的一大一小，深深沉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握了握行李箱的拉把，看着司洛林，语气出乎寻常的平静。
“司洛林，九个月了。”
褚司司把头低得更低，轻轻抽了下鼻子。
“嗯？”司洛林低着头应。
“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司洛林没有回答。
隔了好久，直到郗雾以为她等不到他这个大忙人的回答了，他才缓缓出声：“没有。”
声调平整，一如七年前那个光秃秃的冬日里，幽暗潮湿又晦涩的小巷。
撑着伞的少年，平淡到有些朦胧与不真实的平整语调。
淡得像水、平得如死人的心电图。
没有心跳的行尸走肉、没有感情的程序性机器人。
郗雾曾经说过，她不会去陪着一个男孩子长大。
曾经的闫凯没资格。
后来的司洛林让她破了例。
虽然年少轻狂没有让她付出代价，可今天的她却没了年少轻狂的耐心与激情。
她靠着门框，看着沙发上低头处理忙碌工作的男生。
四年了，他那点儿本就不显眼的稚气彻底脱了个干净。
他似乎更聪明了。
也变得更加沉默。
天山雪莲也攥不住的风，往往也都带着横扫千军的寒气，不是吗？
“司洛林，我先回去了。”
他仍旧低着头，只是手指微蹲。
她转身，提着行李箱走了。
啪塔一声，门被很轻地关上，不带丝毫赌气与脾气。
司洛林，我先回去了。
用了九个月的时间和你僵持。
我们既没有互相妥协，也没找出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