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生气,语速很快,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仿佛是另一种异国语言。我试过录音,什么声音也没录到,也试过搜索类似的发音,却找不到相近的语言,更没法翻译。可能变成鬼之后语言没法共通吧……她一定在怪我,在生我的气,气我没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汤小满苦笑,“是我对不起妈妈,我活该挨打挨骂。”
汤小满父亲早逝,高考成绩还行,考进了本省知名211,毕业后顺理成章留在了省会,成为日日忙碌的打工人之一。
广告行业本就忙碌,毕业后前几年都未必有出头之日,只能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赶,从打下手开始积累经验和地位,一个人当做几个人用,几乎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两个月前,汤小满傍晚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加班加得昏天黑地,接了电话,没等妈妈说话,就不耐烦地打断她,说在忙有空再回电话。
挂断一个多小时后,汤小满理顺了手头的事,想起来不久前的电话,有些愧疚她凶了妈妈。
汤小满发了消息,提醒妈妈注意签收自己新网购回家的保健品。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她觉得妈妈可能已经睡了,又投入了新一轮工作中。
深夜汤小满在开会做新方案的头脑风暴时,电话再次响起。
主管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汤小满尴尬极了,立刻调成静音,又发了条消息,告诉妈妈马上开完会回电话。
汤小满终于有空回电话时,妈妈的电话打了几遍才接通。对面是医院医生,遗憾地通知她妈妈已经去世。
汤小满这才知道,明明每年体检的妈妈,过年后意外摔了一跤,人就不太好了,已经断断续续住了几次医院。
然而汤小满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时,还很不耐烦。妈妈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她唯一的女儿,自己却没有接。
汤小满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想要努力生活,早点在省会有一个自己的小家,接妈妈来一起住,实际上却肆无忌惮地伤害着最爱她的人。
明明隔一两天就会和妈妈打电话视频,她却一点也没察觉,明明家离省会只有几个小时车程,她却总是在忙。
办完丧事回来后,汤小满依然不得不投入加班地狱,却像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没人再在乎她的想法,没人能再让她心甘情愿大笔花钱,规划未来。
她想要的未来太长,却不知道和妈妈的当下如此短暂。
她后悔了。
汤小满希冀地看着叶泉,期待着能给她一个奇迹。
叶泉看着她,没有回应能否见面,答非所问道,“你确定,听到的是你妈妈在说话吗?”
叶泉在前半句加了重音,谁都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汤小满脸色微变,像竖起了浑身的刺抗拒这个问题,“不然还能有谁?我妈妈回来了,她生气也好,她伤心也好,她还愿意跟我说话就好,我是她的女儿,她为什么不能回来跟我说话?”
接近零点打烊时间,夜宵店里深夜来觅食的人还有几个在座。汤小满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食客们一跳。
叶泉皱了皱眉,“激动想要闹事就出去。我是说,你妈妈不是这样说的。”
飘在外面的鬼魂,闻言顿时愣住了。她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内,没想到有人能看见。
看得她出生前是个温婉的女性,和汤小满有四五分像。
汤小满担心母亲责怪怨恨她,但汤母神情平和,并没有怨气,只有对女儿的担忧和在意。
汤母大概知道成了鬼魂,没法做太多的事,也担心影响女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并不打断他们说话,只是间或叹息或摇头。
反应最大的,正是在汤小满说到“听见”时,她连连摇头否认。
叶泉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不可……”
汤小满不假思索地反驳,说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眼前一亮,“你看到了?”
叶泉一言不发在前面引着汤小满,踏上二楼,汤母也跟着小心翼翼飘了进来。
叶泉随意选了二楼一间空屋,刚进门,汤小满就迫不及待喊道,“妈妈?”
汤小满抬起手,往身边虚无的地方摸了摸。刚碰到边缘,手从中穿过,汤母赶紧裹着阴气避开。
汤母在最近也最远的地方,克制地看着女儿,有些伤感,更多的却是担忧。
“你真的看到我妈妈了吗?她还好吗?她愿意见我吗?她究竟想和我说什么?是、是在骂我,对吗?”
说到最后,汤小满又低落起来。
“看到了,她还不错。”
叶泉注视着她,难得耐心地回答,“她没有骂你。没有人骂你。”
汤小满愣住了。
“你生病了。你妈妈很担心你。”叶泉轻声说。
叶泉曾在末日世界见过类似的病人,轻度精神分裂,总是听见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在看着自己,幻想出不存在的亲朋……再严重点,发展到幻想里对抗窃窃私语的恶魔,自残或伤害他人。
汤小满与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母亲确实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