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坚持让方望娣上学的小学老师,姓林,她多年过去还在小镇上,只是从老师变成了校长,带着一个个女学生们走出小村。当年只有林老师坚持认为,方望娣不可能跳江自杀。
林老师这些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已经没办法一线教学。她也有两三年没能赶来清江市,来看看她第一个考出小村,却去世了的学生。
收到方望娣找到了的消息,不再年轻的林老师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林老师咬着牙,泪水从眼角纹路沟壑里淌下,却没发出一丝悲痛的声音。她睁大眼睛,眼中愤恨的火光亮得惊人。
她要亲眼看着凶手被判决,深深印在眼里。
“阿庆……我的儿子,你明明还有那么好的未来……”妇人追着被法警带出去的白庆呜呜哭了起来。
右边的人们对白家一家怒目而视,乔旺愤愤不已,“白家还有脸哭?白庆的未来是未来,别人的就不是了嘛?他的未来好,不在了的姐姐们的呢?她们的未来呢?!”
叶泉低头,按住口袋里的小纸人。
方望娣呆呆看着前方,神色依然平静而腼腆,只有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了一滴泪水。
依附于纸人的阴气剧烈波动着,晶莹剔透的泪滴从纸人上滚落,落到叶泉手心,宛如水晶。淡淡的透明红色泪滴,散发着强烈寒意。
已经死去的鬼魂是哭不出来的。
只有极度情绪波动时,才会有泪水,但最多也只有一滴。那不是泪水,是鬼魂的执念与情感汇聚,凝着血色。
据说地府有名的酒,黄粱一梦,一口醉三百年,大梦中历经爱恨情仇,就是用鬼泪酿成的。
叶泉碰了碰泪滴,复杂的情感从里面溢出,感染着碰到的人。
唔,有空倒是可以试试酿酒。
方望娣被叶泉碰了一下,才从呆愣中反应过来。
“我、我哭了吗?”
方望娣呆呆抬起头,“我……还可以哭吗?”
方望娣活着的时候,也很少哭,毕竟,她一直是那个“幸运的孩子”。
“方望娣,你有什么放不下的遗憾吗?”叶泉捏着纸人,轻声问道。
叶泉再次问出,初见时清静曾没问到答案的问题。这一次,方望娣却没有乖巧地笑着摇头,而是沉默了。
法庭宣判结束,周围或愤恨或悲痛的哭声中,方望娣沉默地看着法庭上的一切。
她一直被告诉,弟弟饿了摔了是她的错。班级分低了是她的错。丑和不懂得一些知识是她的错。不乖乖被欺负也是她的错……
方望娣卑微地活着,珍惜每一点得到的东西,知足常乐,善解人意害怕给人添麻烦。连死后,要不是丢失尸首被困住无法离开,方望娣大概也就早早跟着无常走了,甚至没有报复和怨恨的念头。
她像石缝长出的小草,有一点点阳光雨露供她生长,就会开心的笑出来,平静柔顺地接受不公,在可以允许的缝隙里挣扎向上,放下伤害,拥抱幸运。
——但她是天生就这样“大度”的吗?
真凶被绳之以法的这一刻,方望娣捂住胸口。
砰砰,砰砰,明明该不存在的心跳,却跳得如此快,如此满当当充满了胸膛。
原来,她也是可以有遗憾的。
她也是有遗憾的。
方望娣想起了来法院路上,看到的灿烂阳光下的考场和考生们。
这些年,方望娣除了学习,很少关注其他事。但现在,她忽然有点想知道,考场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期待。被她清晰抓住了。
方望娣细声细气地说:“我想试一试高考。”
叶泉一直没有催促,等到方望娣开口,轻笑一声,“好。”
“谢谢。”方望娣尝试着笑起来。
不是抿着嘴腼腆的笑容,是她看着一届届清江三中的女学生们,逐渐学会的笑容。
她越来越大的嘴角弧度,像极了一代代女学生们慢慢扬起的唇角,慢慢阳光灿烂,盛着希望。
高考还在继续,拿到打印的题目,在夜宵店布置的“考场”认认真真做了两天卷子,方望娣踏着交卷铃声走出房门。
刚出来就闻到了一股鲜香。
“考完了?”叶泉给面条浇了一勺子浇头,粉色的小小虾仁淋着泛着红的汤汁,浇透了面条,散发出浓郁的鲜味。“来吃饭吧。”
夏至前后正是河虾虾籽饱满的时候,这会吃姑苏有名的三虾面恰恰好。
细细滤出虾籽,和橙红的虾脑分别炒熟。空掉的虾头过油炸过,加水煮成高汤,滤掉壳子不用。小虾仁滑炒变粉,放入虾脑虾籽继续炒制,鲜甜浓郁的味道彻底被激发出来。
煮好的面条加一点虾籽酱油,两勺虾汤,浇上浇头,细细撒上翠绿的葱花,色泽鲜艳的浇头满满裹住了细白爽滑的面条。
河虾虾仁很小,比不了对虾、黑虎虾等个大肉多的海虾。但清鲜上毫不逊色,季节恰好的初夏,带着虾籽更是海虾难比的美味。
一碗面大概要剥两斤的河虾,相当费时费力,吃到口中,便觉得费的力气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