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讽意沿肌肤传播,多一秒都受不住。还是许杏然先收回手:“我可以下车。”
陈之叙面容有短暂僵硬:“……你最想说这句话吧。”
鞭策有效,陈之叙很快回身坐稳,挂挡启动。
夜间车道空旷,二十来分钟就到许杏然居住的小区门口。
他把车往前开几米,停在路沿。
许杏然松开安全带,捏着膝上裙褶整了整,就听见“咔哒”的落锁声,警铃般砸入黑夜。
好吧,分明她才是腹背受敌的溃兵,他却神色严峻,像要吞钥自尽的亡命患者。
“我真没要走,”许杏然带点无奈,掌钥人可是他自己,“裙子脏了,你看不见吗。”
那包略显空瘪的纸巾又登场,递来许杏然怀里。
“别再跟陌生人介绍我,”陈之叙提起婚礼上的事,“别那样说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许杏然瘪瘪唇角:“没问题。”
停顿几瞬,她非要补充:“那些都是你真正的优点,不需要我来说明。”
事已至此,逃跑再不是上策,忍耐也变成旁门左道。
风筝线早落进陈之叙手里,是收是放任他,许杏然顶多算个耍嘴皮的旁观者。无论她怎么说怎么不说,陈之叙早晚要把往事捅破。
陈之叙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的话,完全不打算负责任吗?那个记事本我不可能当作幻觉。”
“不是你的问题。”认完错,许杏然干脆自暴自弃:“是我爱变,是我不真诚,对不住你。”
雷点踩很准,陈之叙声线飞快转冷:“就没想过弥补?”
“你想要我怎样。”
这个问仿佛刹车片,设问与作答都停止。他一瞬不眨地凝视她,久久不说话。
冥冥中,许杏然好像也收到那份答案,如飘然的羽毛降落心尖,令人呼吸躁动。
可惜,对价够不着她的心理预期,许杏然趁机讨价还价:“如果,你别在课题组里面找我,也别跟同门说认识我,你想怎样都行。”
陈之叙静如无波湖面:“你很怕我?”
须臾,他眸间流露疑惑:“还是……你很怕他们?”
“要知道,以前的你,可从不在乎这些。”
许杏然的姿态有一瞬泄气,但她很快挺直脊背,回奉道:“你不是看出来了吗?以前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夜往深了走,攀谈没有结论,许杏然始终没给陈之叙答案,也不回答他的最大疑惑。
临了下车,她隔着车窗同他道别:“一路平安,晚安。”
陈之叙懒得看她,更觉得自己再次被耍:“赶紧上楼。”
驶离小区,穿过几个闪黄灯的凌晨路口,陈之叙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想把事情说开的,但倒头来,还是被她绕得一手好圈。他离答案很近很近,分明是她不愿坦诚面对。
踩准制动,他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又绕回小区门口。
黑暗中,有一簇白蹲在那里,披散着乌黑的长头发。隔着对向街道,陈之叙以为她又哭了,整个人都萎靡地埋进膝盖。
等他犹豫着转向时,许杏然却蓦地站起身,纤细手腕用力抹掉脸上水渍,朝路边石墩子使劲踹了一脚。
第36章
休学那个月, 许杏然提着唯一的行李箱,投奔小姨陈珺。
依海而生的城市,跟江城不一样, 气息迁流, 滚动的风涌间呼吸通透。
陈珺的居所在城乡交界处, 右边片区被拘留所占用, 窗外隔三条街是驾校的练车场地。
那天,许杏然跟随表弟范则闻出车,装上货,按终端显示的送给客户。
她坐车不看手机, 那块板砖机也没什么好玩的。
停在小卖部旁边, 范则闻下去跟老板说话。
手肘倚窗,许杏然望着外头划成区块的田地,间或有小木屋孤零零立在田埂边, 像拼错位置的方块积木。
最大的是块卷心菜地,仿佛点缀有绿绒球的毛衣外套,菜们排得很齐,远远看过去甚至能连成直线斜线。
菜地里, 有个男的。
他偏转脑袋那刻,许杏然眯起了眼。五官模糊,熟悉程度保持在若有似无的状态,但她确信, 自己见过他。
她喊一声范则闻:“我下去走走, 你把车子锁上。”
穿过路肩,彻底来到农田的边缘线。许杏然踏上田埂, 正要继续往里,男人转了头, 跟远处同伴喊话。
那声音她第一次听,那位活人她也是第一次见。
但名字她记很清楚,高祺办公桌上,那张独据一角的师生合影她甚至能画出来。
照片里,他戴着学位帽,头发被压开一些,配合地弯腰同高祺比耶。
两人笑意满满,而他风华正茂,浑身盈满迫人光芒。
像被符咒击中,猛然拉进梦魇,许杏然脚步钉住。
那位金牙般蛀在高祺嘴里的得意门生,脚踩宽大水靴,正在种地。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也不带这样写的,她舌根发苦,一时说不出话,用力监视着远处身影。
同伴离他很远,不得不大声传话,再因为听不确切被迫复读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