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料,“扑通”一声,江柏舟直直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哪里还有往日意气风发的世子风范?
“这——”
这世上,跪天跪地跪父母,区区一个七尺男儿身怎么如今倒跪求一个女人,也不觉得丢脸?
“音音,你不原谅我我这辈子都不会起身。”
江柏舟显然早已下定主意,任凭旁人上前拉他,他亦咬紧牙关不愿起身。
闹出这样一场荒唐事,江黎心头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费尽心思培养这么多年的儿子,真真废了!
“啪”——
一道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原本瘦弱不堪的身子直接如风般倒在地上。
江黎颤着手怒斥:“孽子,别在这里丢人显眼,走,跟我回去!”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的,当初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娶旁人……”
江柏舟紧攥的手竟渗出点点殷红血迹,滴滴落在青石板上,没入缝隙。
他抬首同江黎对视,不避不让,唇边扯开一抹凄寒冷冽的笑意:“爹,先前那么多年的日子都是您选的,可今后,我想自己选择一次。”
“选什么选,你还觉得自己不够丢人!”
江黎又怒又气,见他始终顽固不化,倏地,竟从一旁侍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锐利锋芒直指向他。
“孽子,你若是再不离开,便死在这里。”
他只能撂下最后的狠话。
江柏舟抬首遥遥望了一眼侯府门口谢兰音一只脚迈上马车,遽然凄凉冷笑:“她终究还是不会原谅我……”
话毕,在众人惊愕目光中,他的身子前倾,竟是用胸口直直撞上那柄刀尖,任由长刀刺穿胸膛。
殷红温热的血液流淌而下,剧烈痛楚令他目光涣散,直到死前,都没有闭上那双眼睛。
分明已是艳阳高照,可他怎么觉得,这颗心这么冷,捂也捂不热……
谢兰音上车之时只听身后传来几声凄厉尖叫,夹杂着恐慌无措,还未等她回头,一双大掌已经覆在眼前,身边之人言语温柔,带着安抚之意:“别看。”
她没法看到身后发生什么,喃喃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沈霁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将她拉进车中,命令车夫离开,才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低低说了一句话。
“江柏舟,他死了。”
……
江柏舟是自尽而亡。
江黎本想用那柄长刀逼迫他离开长宁侯府,岂料最后,这把刀反而成了杀人工具。
死在江黎手中,将生命还给生父,也算是一场造化。
无数人对其感叹莫名,也有人震怒不已,其中一人便是姜岸。
这个江柏舟就连死去都不愿意放过姜婉初,刹那染红的血触目惊心,事后命令仆人洒扫数遍依旧无法释怀。
自此之后,姜岸大病一场,江黎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柏舟是他用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偌大的平阳侯府接下来又要交给何人才能放心?
日夜难眠,就连入睡前脑海中时不时闪过江柏舟自尽的画面,越想心头越是难捱。
直至某日清晨恍恍惚惚起身,先是拿过刀剑,在婢女惊恐目光下杀了她,随后又剁掉自己其中一只手,而那只手正是曾经将刀剑送到江柏舟怀中的。
身子的痛和心底痛楚不断交织,似虫蚁啃食,折磨着他。
如今,总算,一了百了。
江黎疯了,浑身无法动弹,唯有一双眼睛来回打转,拔掉牙齿的老虎没有任何威胁。
姜岸亦然,尤其他病过一场的这段期间,姜照竟将他手中权势纷纷夺过,自此,长宁侯府包括曾经效忠他的部下尽数倒戈,他再也不是长宁侯府的那片天。
看着意气风发的姜照,姜岸深深叹了口气,似乎自从军权旁落,就越来越看不懂他。
“给萧晗光做事,你且看看他待沈霁如何,日后也会如何待你。”
这便是姜岸这么多年来从不站队的缘故,若不是因为姜婉初,他都是游离在外,从不入局。
眼下,姜照甘愿成为萧晗光手中的一颗棋子,他或许有权有势有谋,可到底,姜岸并不认为他能斗得过沈霁。
闻言,姜照勾唇悠悠笑道:“爹,你老了,朝堂中的政事今后有我,长宁侯府有我护着不会有事。”
话毕,他命人好好照顾姜岸,而这其中的“照顾”到底是监视还是其它,又是另有说辞。
权势可真是一样好东西,能令多少人趋之若鹜。
可是若没有了权势,又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姜照跨出房门抬首望天,湛湛碧空仿若凝结一层浓雾,随着狂风席卷,飞沙走砾,一场倾盆大雨倏然降至。
第七十六章 情深(一更)
疏疏骤雨坠落而下, 伴着清风,雨丝裹挟而来。
“下雨了。”
沈霁轻声说了句,起身阖上花梨木窗牖。
他的手中捧着一卷话本子, 低低轻咳几声,显然先前的伤势还未好全。夫妻二人待在府中,外头关于长宁侯、平阳侯的传闻喧嚣至上, 沈霁统统不予理会。
“如此一来, 姜照手握兵权, 这京畿的天又要变了。”
谢兰音对此颇为担忧, 尤其从他种种言谈举止来看,并不是一个善茬, 更重要的一点, 他对自己另有所图, 只会处处和沈霁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