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翘看着他这样子也很内疚,她连给他打个预防针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在这个社会下,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最好保持缄默,无论如何也没法救他,更何况就算救下来了也没有用,离了丞相的庇护,冯巍然什么也不是。
这种沉默放在外人眼里是耐人寻味的,但是此时此刻的三个人,却很庆幸这份沉默。
曾经的朋友,因为这样一个意外,从此陌路。
冯巍然艰难地后退两步,让出道路,但屋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位置可以坐,只有简单一张圆桌和一只凭几。
姜翘把食盒放到矮桌上,将饭菜端了出来。
饭是黄米饭,菜是糖醋荷包蛋和宫保鸡丁,都是冯巍然喜欢的口味。
起初冯巍然没动,大抵是氛围太尴尬,亦或者是太久没有人照顾他的口味做饭,他最后还是跽坐在矮桌前,缓缓拿起筷子。
姜翘的手艺还与从前一样好,他咬下的每一口糖醋荷包蛋,酸甜的汤汁都会化作炽热的火焰,顺着喉咙烧到胃。
好难受,胃好难受。
可是哪里比得上如今这个局面更让人难受呢?
两颊里又酸又疼,冯巍然像是不会吃饭了一样,咀嚼得很慢,才能咽下一口。
伤心时吃饭,大抵都是这个滋味吧,明知饭菜应有怎样的味道,可吃下去就是不一样。
吃完最后一口饭,冯巍然放下碗筷,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碗中。
“谢谢。”这是他今天说的唯一一句话。
等二人走后,冯巍然倚着门,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不再嚎啕大哭,不再用声音去争夺其他人的注意力,沉默才是他最后的盾牌。
离开这座宫殿后,澹台勉闻去找阿娘,姜翘则是去看尹徴。
其实方才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是安慰的话太虚假无用,别的话她也想不出,最后只有这一顿饭,勉强能代她表达她的心情。
月朗星稀,姜翘望了一眼天,而后快步进了尹徴休息的宫殿。
尹徴依然没醒,明明始终有人照顾着他,但他睡梦中的神态还是那么疲倦。
这究竟要有多疲劳,才能昏睡这么久?
姜翘知道尹徴的养父母都来看望他了,这会儿礼贤王与礼贤王妃都在皇后那边,所以她可以稍稍放纵一些,坐在床边,用一种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和眼神,久久地盯着他的脸。
尹徴有一对冷硬如刀的眉毛,和一双锐利如钩的眼睛,偏偏平日里在看向她的时候,眼梢微微翘着,就显得庄重温和了许多。
从前姜翘未曾怀疑过尹徴是宗亲,是因为澹台家人都有一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基因稳定到不可思议,如今知晓他是镇武王,她心中微妙地生出些隔阂来。
那些日疏远尹徴,既是担心意外发生,也是因为她自己心态不稳定。
她不知道自己对尹徴的真实态度,也无法确认自己能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事实上,尹徴行走坐卧都带着一股子飒爽劲儿,连呼吸都瞧得出刚正不阿来,不是需要人万般顾虑的样子。
可姜翘一直确信,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就注定了很难和这个时代的人深交。
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深交以后都很容易因为思想观念的不同,导致关系破裂。
如果像宋如羡、小枣那样,她们的生活里只有简单的上值做工和吃饭睡觉,那都好说。
可是尹徴不一样。
他的身份地位本身就注定了他们会谈到某些话题,姜翘可以忍受古代的封建,却不代表她能够若无其事地附和。
她要如何对一个生长于古代的男性说,她要拥有自己的权利,自己的事业,还要得到充分的尊重和应得的理解,并且不愿意生子也不可能卑微地侍奉公婆?
真的在脑海里想到这么远的那一瞬间,姜翘就不得不对自己的内心承认——
好吧,她是喜欢尹徴。
这种喜欢来自于他很早以前就展露出的对她的尊重,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维护她,也可以永远及时地意识到他哪些言语有可能冒犯到她。
往近了说,他昏迷前那饱含了无数句话语的眼神,也足够她的木石心肠颤动。
但是这些都不够。
尹徴能做再多,他也是古人,也许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有家教,不代表他真的懂得人类应当向往平等与自由。
姜翘无声叹息,微微俯身,给尹徴拉了拉被角。
忽而,她听见他微弱的呓语声。
尹徴嘴唇翕动,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断断续续。
他说到了自己愧对于养父母,说到了自己很想念亲生父母,最后还提到了姜翘。
姜翘不由自主凑近些,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畔,酥酥麻麻的。
他说:“姜娘子,如今我凯旋,我想……”
就到这儿,后面便含糊不清了。
姜翘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略有些失神地坐正。
好烦,原来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吗?想要聆听他说的话,想要与他分享喜悦,又或者一起安静地待着,什么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