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哑着声音脱口而出:“怎么打的伞?”
等话音落下,赵霁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严厉。
从前他二人相处,这种严厉是司空见惯的。
她自己虽是医师,却从不顾惜自己,仗着医术高明,总是贪食、贪杯、贪凉。每每这个时候,少不了被他一顿责怪批评。
骂的人脉脉含情,被骂的人笑逐颜开,与其说是责骂,倒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宠溺。
可时过境迁,原来那些默契的习惯用到现在,便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怪异。
显然,记性好的远远不止他一个,容妃心底也是一阵无由的怅然。
她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收起不该有的情绪,笑吟吟地与他对视。
无法聚焦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地面扫过,沈稚秋忽略了他方才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含笑道:“九叔有伞却不遮雨,莫非是想陷妾身于不义?”
赵霁轻轻弯了弯唇,淡声道:“你睚眦必报,本就恨我入骨。若我用了这把伞,岂不是又要被狠狠记上一笔?”
她状似不解,微歪着头说:“我有那么小气吗?”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回一句:“反正不怎么大气。”
“……”沈稚秋觉得自己拳头都硬了。
她觉着这男人简直有毛病,他到底是不是来求人的?她怎么觉得他才是大爷呢!
仿佛看出她的怒火,赵霁忍不住笑了声,又补上一句:“但论卑劣,无人能胜我也。瑟瑟人美心善,无须与我计较。”
总算说了句人话。
她挑挑眉毛,逐渐失去耐心,不客气地说:“你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半夜不睡觉,闯后宫?很有个性啊。”
赵霁依旧温和:“不叫九叔了?”
沈稚秋抬手举起药瓶,露出几颗整齐的贝齿:“你再说一句,我马上打掉肚子里的野种。”
他神色顿时黯然,喃喃道:“别这样说,他能听到的。”
她感官未复,眼前分明一片黑暗混沌,却好像能清楚地看到他痛悔的表情。
而他越是痛心疾首,她越是舒心快活。
沈稚秋又往前进了一步,她抬起脚,轻轻踩住他的衣摆,折辱性地碾过。
她俯低身子,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垂头,以鼻尖对鼻尖。
在肌肤相触的刹那,赵霁身子猛的一颤。
女子冰凉的指腹在脖颈间游走,他浑身紧绷,不敢随意乱动。那滑嫩的触感就像一把火焰,在干枯的原野上尽情肆虐。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将那股情愫压制,饶是如此,她指下的青筋也在止不住的跳动。
两人呼吸交织,难分彼此。
沈稚秋忽然笑了。
她说:“赵霁,你怎么就这么贱。”
“夜入宫闱,擅闯宠妃寝殿,众目睽睽之下屈膝祈求…呵,什么意气峥嵘,不世之才。现在的你与丧犬相较,反不如之!”
他也不恼,默默任她作践。
她声音渐大,厉声喝问:“你已得到想要的一切,如今又来献媚,还有什么图谋?”
赵霁抬眸,不躲不避,倔强地看着她。
他一字一句道:“赵霁今日前来,无所图谋,只是图你而已。”
“图我?”女子眼儿半眯,露出个讥讽的表情。
“你、也、配?!”
“不配。”他轻声说,“我有愧于天地,瑟瑟想怎么折磨我都行,哪怕是要我的命。但只要赵霁不死,就永远不会放弃向你求亲。”
沈稚秋反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身陷囹圄之际,是我出手搭救,一路相伴照顾。生命垂危之时,我以命换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我对你有再造之恩,你却以怨报德,纵容贱妇欺我辱我,命令手下毁我师门,屠我亲友。无心无情,该死!”
她这掌打得极重,男人嘴角已经隐有血迹渗出。
容妃不为所动,又是狠狠一巴掌。
“孟尝雪随你出生入死,有手足之情。我借刀刃之,让他死无全尸,暴尸荒野。你心知肚明,却无动于衷。无义无德,该死!”
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趣意。
“本宫听闻他尸首分家后双目迟迟不闭,目眦欲裂,想来是恨极了我。可惜,此生此世他都没有办法再向我寻仇了,哈哈哈。”
她畅快地大笑起来,声如银铃,待笑声渐止,发狠似的咬牙,道:“我药王谷何其无辜,我又何其无辜。赵霁,你欠我的远远没有还够,孟尝雪只是个开始而已。你所珍视的,所向往的,我都会一一折毁!我要你活着的时候看万家灯火,孑然一身。死了以后孤独长眠,遗臭万年。”
赵霁料到她恨他,但亲耳听到那些诛心的话从她嘴里说出,他还是无法控制的心痛。
他悲恸至极,胸腔里气乱纵横,兀的喷出口血。
忍着巨大的痛楚,他努力展颜,引诱性地开口。
“瑟瑟既恨我,何不亲自报复我?”
“赵霁薄幸,苍生皆亡,我亦可耽于声色享乐,避世求欢。身后更是只剩一抔黄土,即便洪浪滔天,骂声撼地,与我也再无瓜葛。”
他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说:“我在意的人早已失去,所以此后无论你如何报复都无法让我痛楚。瑟瑟若真的盼望我一生困苦,就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