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工少年辛辛苦苦把水提来,身上汗珠密布,他微喘两声,半眯着眼看向天空,暗道:这该死的夏日怎的还不过去?
要说他最烦什么季节,非夏莫属。
天气热得让人坐立难安,又因顾及体面,不能光膀子凫水。吃食规矩极多,这不许尝,那不许多吃,怕凉了肠胃。如今,除去这些,又添了个讨厌夏天的理由——
女子洗澡次数太频繁!
自打入了这府做什么狗屁奴隶,他每天至少打三道水,桶桶重如顽石。琛夫人洗这么多次澡,她皮就不痛吗?
可抱怨归抱怨,该干的活儿一件都不能少。
敲了敲门,道:“水到了。”
里面传来她矫揉造作的声音:“什么水到了,你应该说:夫人,水到了。”
“……”这女人,皇帝都没她难伺候。
他把满腔无语咽到肚子里,憋屈地说:“水到了,夫人。”
“乖,进来吧。”
她,她说什么?
乖?!
谁会说一个孔武有力、身高八尺、貌比潘安的俊朗少年乖!她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季珑感觉身上说不出来的难受,就像被人隔着山重重打了一掌,几乎打出了内伤,偏偏外表上又看不出任何伤痕。
得,他有什么办法,他能怎么办,他现在只是个小奴隶。
无奈耸耸肩,推开门进去。
就知道她又在看话本子!不务正业!耽于享乐!这么会儿功夫,不知从哪儿又搞了几本新的出来。
琛夫人眨眨眼,为自己辩解:“你的水烧了太久,我无聊。”
无聊,无聊不可以画画、弹琴、插花吗,无聊就一定要看话本子吗,还是带图的那种……
接受了数年精英教育的季珑完全接受不了这种混吃等死的度日方式,在他原有的生活中,下午应该是捧着书卷大声朗读,或者前去骑马射箭、蹴鞠练剑的大好时光。像她这样,半躺,瘫软,翘脚,边吃水果边看闲书,简直是堕落至极,难以入目。
察觉到他暗含鄙夷的眼神,琛夫人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把嘴一抿,书也不看了,冷冷勾手:“过来。”
外头明明还艳阳高照,晒得一院子花草蔫兮兮的,可他竟然觉得有点冷,由内而外,从脊椎骨开始冒寒气。
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防御手段。
“我说,过,来。”她放慢了说话速度,吐字清晰,语气愈发吓人。
季珑无奈,只能靠近几步。
琛夫人盘腿坐起来,伸出一根指头,指向桌边的凳子。
“喏,搬过来坐,我要与你好好谈论一下这个话题。”
少年推辞,为难地说:“夫人要跟我说话,自然随时都可以,但待会儿水凉了,你还怎么沐浴?”
“平时没见你这么为我着想。”她翻个白眼,道,“凉了再烧热就是,你到底坐不坐?”
“不坐,今晚就别…”
“坐,我坐。”威胁的次数多了,不用把话说完,他完全明白后半句是什么。
再大的英雄也要为五斗米折腰,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建功立业,实现梦想。
她哼哼笑了声,把书扣过来,封面朝上。
“本夫人晓得,你瞧不起我,觉得我看话本子是低俗兴趣,上不得台面,而且还浪费光阴,对吧?”
季珑噎住,死不承认:“我没有。”
他要是说有,恐怕不止是今天吃不上饭,这一个月都不要想沾米了。
“没骨气,敢做不敢认。”琛夫人斜眼睨他,眸光流转,道,“你喜欢舞刀弄枪,大清早在院儿里噼里啪啦,吵得人不能安睡,我可有哪次阻止、惩罚过你?”
少年睁大眼睛,小声嘟囔:“还以为你没睡醒,原来都听到了啊。”
她拧住他耳朵,恶狠狠地说:“我都没嫌你耍刀耍剑粗鲁,你还嫌弃夫人的话折子低俗,真是反了天了。”
“粗鲁?”他不乐意地反驳道,“男儿习武,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哪里粗鲁?”
琛夫人粉拳砸在他硬邦邦的手臂上,骂道:“你那几杆子花拳绣腿,连人贩子都打不过,还谈什么保家卫国。摸着你的良心好好想想,学这武艺,到底是为了保家卫国当英雄,还是图个英武体面!”
她见过的贵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个个都能骑马射箭,个个都有些拳脚功夫,可这些花骨朵都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别说上战场,就是普通的实战都没经历过。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在我看来,无用者十之八九!你觉得自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清新脱俗,我觉得你一身臭汗、扰人清静。但即便是厌恶得很,我也没有当面直言嫌弃,是也不是?”
他仔细想想,说不出话来。
半晌,呆呆问道:“真的很臭吗?”
“…臭死了,麻烦你自己闻闻。”
“可比起画画、书法,话本子确实更…”绞尽脑汁,吐出几个字,“庸俗啊。”
“放你的狗屁!”
她不再忍让,攥紧拳头,咚——
砸到他脸上。
季珑捂住脸,不敢再和她呛声。
琛夫人从坐榻上跪起来,光着脚跳下地,步步逼近,逼得他一步步后退。
她拽住他衣领,往下一拽,锁定他的眼睛,不让他视线游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