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男人,到了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撑起来的。从爷爷生病到现在,他在人前,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脆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方雨彤说了那么多句对不起,沈凌云抱住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下来。
“爷爷想要见你。”
方雨彤关上病房的那扇门,床上的那个人她几乎不敢认。
沈平已经不认人了,但是这个场景、但是这个场景,没走一步便有一滴泪。
“爷爷。”最后站到病床边,方雨彤颤抖着喊出这个叫了好多年的称呼。
她弯下腰,把耳朵凑在老人耳边。
沈平那一瞬间迸发出的生命力令人惊叹,但是之后就是急剧的下降。
“彤彤,”他说。
方雨彤小声点着头,听着他的嘱咐,泪如雨下。
下葬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
风轻云淡,天朗气清。
没有亲朋,没有好友。
沈凌云和方雨彤两个人,抱着一个小盒子,在老家旁边的郊野,爷爷的父母身边,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瘦瘦小小的爷爷,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埋在里面。
此后没有风雨,也没有霜雪,他将长眠在这片生养了他的土地中。
最后一捧土撒下去,沈凌云看上去身上莫名多了一丝沉稳,好像这一场离别,他突然成长起来了一样。
尽管在之前也有这种感觉,但远没有这一次来的强烈。
方雨彤心里并不觉得奇怪,她今天格外的沉默,明明以往在沈凌云面前,她总是开心逗乐,有说不完的话那一个。
“这条路记得这么清。”沈凌云转眸看向她,“你来过很多次,对吗?”
透过时间的间隙去看一起长大的少年,方雨彤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问:“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见到爷爷的第一眼。”
方雨彤笑了下,知道答案,她甚至开了个玩笑,“见到我那么多次都想不起来,看到爷爷第一眼就想起来了,果然还是爷爷最重要。”
沈凌云沉默着看她。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沈凌云停住,旷野里起风了,风跑进衣服和眼睛里,“你一见面就要说这些?”
“是太久没见面了,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方雨彤说,“为什么一直在往外推我,要我学习是,让我去参加比赛也是,明明……”
明明想要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是你看这个人,偏不给她这个机会,爷爷离开那么重要的时刻,她想要陪在他身边的。
“千羽,”沈凌云打断她,“我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
“爷爷走的时候,是你付的钱,也是你陪着他,让他安安稳稳,体面的走完了最后一程。”
“你怎么知道?”方雨彤气他这副样子,好像他真的很了解她一样,“我当时也在上学,而且还在和同学创业,根本没有时间。”
沈凌云没说话,就像他知道高中时候,学校老师找他,说有个人要资助他一样,他马上就知道,是离开的凌千羽。
“既然你那么了解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方雨彤说,“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沈凌云摇摇头,他语气平静,“时间早就回不去了,你和我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既然想起来了,就快点醒过来吧,好多人在等你。”
“等我?”方雨彤脸色微变,接着她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我说了,我只想要你。”
沈凌云还是看着她,他知道她在说谎。
方雨彤,不,或许该叫她原来的名字,凌千羽。这段故事本来也是由她开始。
她和沈凌云少年相识,又在没有长大的时候分开,一别近十年。
是她自己选择去更广大的世界,扔掉最微不足道的感情,可是困在这个怪圈,求而不得、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的也是她。
车祸的撞击只是一个契机。
她忽然笑起来,“你怪我?”
“我不怪你。”沈凌云伸手,想要摸摸她,抬起手后想到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她把手放了下来。
方雨彤怒急反笑。
“怎么,现在连碰我都不愿意了?”
“别再任性了。”
任性?就是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任性过,就是活的太认真太拼命,所以才会把自己框住。
“沈凌云,你想知道爷爷走的时候,最后那句话是什么吗?”
沈凌云愣住,看表情就知道了,他不知道,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爷爷对他来说,想是一本没有看到末尾的书,因为他没有赶上那个结局,没有听到那句话,所以一直心存念想,感觉爷爷还没有完全的离开他。
凌千羽好像回到了二十岁那年,在县城医院,那个小小的病房里,气味那么难闻,环境那么糟糕。
床单上染血,老人形容枯槁。
他握着她的手,反反复复的一句话。
他说:“千羽,你现在和我们不一样了,爷爷高兴,你能回来看爷爷。凌云的孩子认死理儿又犟,他这辈子跟着我也没过过多少好日子。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你要是还念着些从前,别去见他了,各走各的路吧。”
他说:“别怪爷爷。”
老人家临终遗言,一字一句像染着鲜血,字字砸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