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现在是没问题的。”他扶了扶眼镜,“省里有位领导,对这种情况特意发表过讲话。确实,79年之前,这种会被定义为敌我矛盾,是偷渡犯。但这些人其实是外流,而不是逃,这是人民之间内部的矛盾,是可以调节的。”
“外流的原因,在于我们的建设稍稍落后了些,所以我们现在才要努力加油,把我们的家乡建设好。而不能把外流的人当作敌人。”
中山装大叔微笑着说:“你姐姐这种情况,想回来看看,就回来看看吧。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证,至少在鹏程市,不会发生你担忧的情况。”
“真的,”陈兰君喜笑颜开,“那可太好了。我想着若是有机会,劝姐姐回来投资呢。”
“这个想法不错,”中山装大叔说,“如果正要投资,可以去‘洽谈办’,有专人负责的。”
“大伯你等等,我记一下。”
陈兰君一顿好找,翻出一个小本本,顺带摸了一只笔出来:“能请大伯你写一下具体的信息吗?”
“好的。”
中山装大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字迹很有特色,有点草书的意思。
“洽谈办,也就是对外经济技术联络办公室,地址就在这里。也是刚成立不久,如果有机会,也请你姐姐在那边宣传一下,欢迎各位同胞来投资。”
火车进站,在“呜呜”的声音里,赵宏提前拉着陈兰君留座去车门口。
“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和外人说你姐的事?要是放在以前……”
“你也说了是以前。”
“也是……不对,”赵宏差点被绕进去,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你姐姐是去香江了。”
“我什么都知道。”陈兰君下颌微扬,第一个跨到站台上去。
然而她这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在站在出站口的台阶之时,完全消失了。
两人在台阶上发愣。
赵宏转头问她:“这你也知道?”
好一片汪洋的浊水,间或着慢悠悠飘过一只臭鞋。
乖乖,不像是来了鹏程市,倒像到了威尼斯。
身旁的旅客倒是见怪不怪的拖下鞋子,拎在手里,施施然涉水而去,淌过火车站前这一片洼地。
“欸,倒是可以学一下。”赵宏弯腰就要拖鞋。
陈兰君很想说光脚在水里走,万一踩到尖锐的东西划破脚怎么办?转念一想,哦,现在是鞋比人脚贵重的年代。
她也只好从重地脱下鞋子,将东西举着,艰难地从水里过去。
走了十来分钟,水渐渐无了。
旁边停着两三两单车,坐在单车上的男的猛按铃,“靓女靓仔去哪里?坐单车吗?”
要不说怎么是特区呢,火车站外还有专门的单车仔围着。
陈兰君报了地名,问:“我们两个人,多少钱?”
她说得话和当地的腔调不太一样,那边一听就笑着说:“一块一个人。”
……这宰客的手段也是一样市场化。
陈兰君转身喊赵宏就走:“火车票才几块钱,还一块。”
赵宏也觉得离谱:“你们也真敢喊,穗城的公交才一毛钱一张票。”
“行行行,少点就少点。”
一番讨价还价,陈兰君和赵宏各自坐在一辆单车的后座上,颠簸着前行。
此时的鹏程市,还是一副县城模样,主城区铺了几条窄窄的水泥路,夹道的小楼最高不过四五层,大多是两三层的平方,主体是红砖,辅之以木料,连接不断地往前延伸,稍稍安静一点的路口,偶尔见着一只公鸡慢悠悠走过。
与其他县城不同的是墙上的标语,一面路口的白墙,刷了鲜艳的红底,上头写着:“调动一切因素,为把我国建设成为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而奋斗。”
出了市中心,路就成了土路,几场大雨过后,土路稀软,自行车一过,压出一行很深的轨迹,免不了有些泥地溅到小腿上。
陈兰君不免有些感慨。
这样青涩的鹏程市,连她也是第一回 见。
第38章
“这特区啊, 名头响,看着跟你们县差别不大。诶诶诶……稳当一点!”
被自行车颠了一下的赵宏喊起来,载他的那个单车仔说:“这边看着是没什么, 你是没去佘口,人家炸山填海呢!那才是变化大。”
“真炸山填海了?”
“当然是真的, 泥巴都溅得好高,跟地震一样。前几个月的事, 你们来晚了, 没看上热闹。”
陈兰君两手抓紧车后座,说:“表哥,你也别小看这里,变化总要一点一点来, 这是个大有可为的地方。”
载她的那个单车仔笑了一声:“你这话倒是和我以前载过的香江佬说得一样。”
“你还载过香江来的人呢?”陈兰君问。
“嗯, 也是这么颠过来的。”
一路颠簸,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终于到了地方。
付了车钱,陈兰君与赵宏沿着田埂往里走。
远远瞧见一个人在地里种田,陈兰君凝神一看, 这农民竟然还穿着花衬衫、一头长发在风中飞舞——这年代的人还没有经受脱发的烦恼, 有一个算一个头发跟用了霸王防脱洗发水一样茂密,猛一看活脱脱一个古惑仔,应该在香江街头打架的那种, 此时此刻却赤着脚、挽着裤腿在水田里干活,挺有喜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