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皇帝还不往心里去,心说弹丸之地学就学嘛,只要不与我为敌就行。可伴随朝廷每年陆续丢失的火器种类日渐繁多,甚至连笨重的虎蹲炮也能缺失,丹殿上的那位才终于坐不住了,他勃然大怒,下令撤查总督军、各大卫所指挥使与兵部职方司的一大片人员。
东西丢了就丢了,哪有那么容易找得回来?再撤查官员也于事无补,实属无能狂怒,连亡羊补牢都算不上。
冷静下来的皇帝终于思考了一下,他开始给几个重点州府的都指挥使下达新的值守任务——严查海船、海商,严禁倒卖火器,违者斩!
眼下程烈做的便是这件事,他亲手控制了海船出海的执票,关好了门,却一直打不到狗。
部下给程烈递过来一只印笼,印笼已经破损了,是士兵们从院子后面马厩的烂泥坑里翻出来的。
程烈接过这只印笼细细地看。
这是他的父辈祖父辈们用过的东西,难不成是前朝的老先生们来偷的这些火器?
程烈暗笑,知道这当然不可能的,死人怎么可以复生?他招手唤来随从。
“去!抬轿子去徐府,把副指挥使叶惟昭给本将抬过来!”
……
叶惟昭被轿子抬到了这所土墙院子外,他走下来,穿一件素色的广袖棉袍,腰间系绸带,手里撑一根花椒木的龙头拐。
程烈站在屋子里头看叶惟昭撑着那根龙头拐走进院子,突然觉得眼前这幅场景有点眼熟——
上一次见到这样褒衣博带撑拐走路的是程烈的太爷爷,曾任先皇帝身边的总督军务大将军总兵官,常自贬老而无用,五六十岁就撑一根拐走路。那个时候程烈才几岁,看太爷爷昂首阔步在皇宫内殿行走,代表羸弱与残缺的拐反倒成了装饰,硬生生给他添一股引而不发的霸气。
脑海里刚一想到太爷爷的样子,程烈就立马打住。
叶惟昭是叶惟昭,怎敢去跟程烈的太爷爷比?只不过叶惟昭身上那股子高视阔步的气势,不是一个刚成年男子能积累出来的,倒真有点那意思……
程烈目光沉沉看着叶惟昭走到自己身边,叶惟昭给程烈行了一个抱拳礼,叫一声将军。
叶惟昭解释说自己弯腰还有点困难,礼数不周,请将军见谅。
程烈当然不会介意这些虚礼,只笑着问他怎么还变严重了?都开始拄拐了。
叶惟昭一愣,似乎回过神来,提起手里的拐就给扔到了一边。
“其实也可以不撑的。”叶惟昭说,“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惨一点。”
“……”
程烈无语,笑着问叶惟昭,这是想讨谁的怜悯呀?其实你装也没有用,今天还不是要被我给抬出来。
叶惟昭也笑,只不过那笑容里多了些不好意思,他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可不可以跳过?
“将军你又不是不知道……毕竟不是自己的府,有时候装一装,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嘛……”叶惟昭这样说。
听叶惟昭这样说,程烈摸着下巴哈哈大笑起来,脸上露出那种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他没有再多问,拍拍叶惟昭的肩,叫他随自己进去:
“你呀你呀!小孩子家家的,心眼还挺多……”程烈拿手虚点一点叶惟昭。
他想叶惟昭没有必要卖惨给叶济康看,关键叶济康也不在江宁,除了卖惨给徐老太太看,另外的嘛——
只能是男人愿意去花心思的人了。
程烈领着叶惟昭来到墙根一处空地前,他指着面前这块空地对叶惟昭说,“这里就是搁虎蹲炮的地方。”
叶惟昭低头细细瞧了一会,便点点头说,“是的,将军的判断没错,看墙上的泥印和地上的车轱辘印,的确很像一门虎蹲炮。”
程烈颔首,又往叶惟昭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惟昭看看这个。”程烈说。
叶惟昭低头,看见手心一只被压扁的印笼。
“惟昭看了这个有什么想法吗?”程烈问叶惟昭。
叶惟昭盯着那只印笼,很快就明白了程烈的意思:“将军的意思是,这里曾经是扶桑人私藏火器的仓库?”
“你觉得呢?”程烈反问,他指了指叶惟昭手里那只印笼,“我记得现在已经不大有人用这个了。”
叶惟昭点点头说,“将军说得是,这玩意的确也只有扶桑人还在用。他们偷偷搞到了咱们的火器,想要运出去,可将军您收了执票的审批权,扶桑人的船出不去,快憋死了。”
程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我要是现在重新发放出海执票,他们会不会立刻动身?”
叶惟昭默了默,问程烈要不要再等一等?
“咱们找了那么久的东西都没有找到,还以为完不成陛下交办的差使了,今天他们就露出了马脚!既然扶桑人把虎蹲炮运进了江宁城,那不正好方便了将军您吗?”叶惟昭说:
“要是能在城里就把扶桑人给找出来最好,执票是最后一道防线,如若堵住了自然是好,怕就怕执票放了却没有堵住……一门炮就这样没了。”
程烈原本还有些急,听叶惟昭这样说,他也沉默了。
思忖良久,程烈点点头,伸手拍拍叶惟昭的肩,“那么……听你的,咱们就再试一次?”
……
因为叶济康去了京城未回,这段时间叶霜都去倚岚园陪母亲徐三娘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