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娃久久不动，大约两百息之后，他原本失神的双眸突然如同点燃般亮起。
少年冷峻的脸庞微微松动，总算是有了一丝生气。
他转过头，双眸聚焦到空欢的脸上，朝她拱手行礼：“在下万器宗池湛，空欢师妹久等了。”
池湛抬眼看向少女。
他原在子午山追查堕修，在半刻之前收到了师尊的消息，让他助云一啸完成他新弟子的问心考验，才匆匆赶到。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瘦小脆弱，脸上误入这人间惨境的无辜，眼里的平静却让他心惊。
即便是他，在初次见到问心境的场景时也是惊骇无比，可这少女却除了平静什么都没有。
在池湛观察空欢时，空欢可在观察他。
在他突然有了意识之后，说的两句话都让她疑惑。
万器宗池湛，她曾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倒也不是因为其他事情特意关心，而是她最初看到的那话本之中，就有化用这池湛的名号。说这位师兄十岁练气，十三岁筑基，现今十七岁，已是筑基后期，是现而今剑道第一人、万器宗渡劫老祖乘风的亲传弟子。
据不可靠传闻，池湛还是三宗执法堂的首席弟子，负责问心一事的指引。
空欢瞬间反应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看向池湛那柄滴血的剑：“师兄，敢问这问心境的考核内容是什么？”
池湛灵气一震，剑上血迹迅速退散，剑身光洁如新，还剑入鞘后，他冷着脸朝前走：“跟我来。”
空欢信服跟上，两个人顺着这尸山血海走了小半刻钟，随着地势逐渐低洼，原本平原上的血水汇成一条小小的血河流淌进低处。
那里，有一小撮异兽，异兽中间不知围了什么东西，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池湛将手上的长剑递给空欢：“去吧，杀了他们。”
空欢接剑的指尖一顿。
“杀了？可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妨害过人族……若是没有，难道他们生来就有错吗？”
“生来有错？”池湛冷笑一声，却伸手猛地推了空欢一把。
这一掌像是破了什么禁锢阻碍，那些原本对两人无所觉的异兽们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空欢所在的方向。
池湛站在一边：“师妹，去吧。去了就知道，谁才是非生来有错之辈。”
他原意是不想和这些师弟师妹们啰嗦的。但……
他看了一眼提着剑的瘦弱少女，这柄长剑在他手中长度合适，在她手里，却显得有半人高，更显得这位师妹纤弱无比。
一个让从不收徒的符修至尊云一啸收徒的人，他师尊在他进问心境之前特意关照过，让他好好查验。
空欢提着剑心中忐忑，她不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被很多人心中叹息瘦弱了，若是她知道，定要把自己在末世时一天吃一顿的事情告诉他们。
一个一天只吃一顿、又要随时保持警惕连入眠都是浅睡的人，能壮到哪去？
山谷中的异兽发出嗷嗷的叫声，那叫声中夹杂的欣喜是她不用猜就听得出来的。
池湛在一边提醒：“这些都是幼年异兽，在一个时辰内他们的父母不会出现，你随意即可。”
这时，空欢才猛地发觉嗷嗷叫的小崽子们并没有要冲过来的意思，反而十分慌乱地开始躲避逃窜。
低洼的小盆地中，长了各种灌木野草，那些异兽幼崽就这么四散逃开，藏身之处并不高明，但就因为它们散开，空欢看到了它们聚集在那处的原因——
那是一堆残缺的人类肢体。
最完整的是个和空乐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腹部破开了一个大口，里面的内脏被掏出了一半，肠子胡乱地拖沓在她的身体上，她似乎还有意识，双眼盯着天空，眼神涣散，满脸泪水，口中喃喃着什么。
空欢猛地加速，飞速到了那个小姑娘身边，女孩破碎的身体让她不敢触碰，她俯身，听到了女孩的话：“杀……杀光它们！”
杀光它们？杀谁？异兽？还是站在这里高高在上导演了一切的幕后大能？
她提剑站起，池湛就站在他身边。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地上流泪哀求的女孩一眼，冰冷得如同山顶上连绵不化的积雪，没有一丝感情。
“你们的问心，就是用这种方法？令人作呕！”空欢咬牙骂道。
池湛并不为意，只是偏过脸，静静地与空欢对视：“两界山战场周围，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异兽天生以人族血肉为食，人族生来有错吗？”
他朝前走了几步，伸手将藏得最近的那只异兽崽子拎起：“这就是吃了这个女孩内脏的异兽，它的兽齿不过半月，你要怜悯它吗？”
空欢死死盯着池湛，长剑随着她的气愤微微颤抖，就当池湛以为她要再说出什么生来有错无错的话时，少女突然抬手，挥剑斩下了这只幼小异兽的头颅。
幼小的东西甚至来不及呜咽，就没了声息。
剑风凌厉，甚至刮破了他的衣袖。
“不错。”他难得脸上露出一种赞许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空欢没有再说话，动手时脸上神色平静地如同吃饭喝水，不消片刻，周围再听不到异兽的嚎叫声。
她冷静地用灵力驱散剑上的血迹，随后走到早已断气的女孩身边，覆上她的双眼，低声道：“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