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断了弦,这一声弦音断,谢云的心上就是咚的一声。
好在国舅一直是似笑非笑:“你不必在意,京城这样的地方,你家不开,别人也是要赚这笔银子的,我今日找你来,并不是找你不痛快的。”
谢云擦擦额头的汗:“我回去定要告知族人收敛一番。”
国舅看了谢云一眼,把一张折子递给了他:“这个折子,回头你摘抄了,你上。”
谢云打开一看,心里咯噔一声,似乎这记重拳终于落下:“征商税?”
国舅曹明端起茶碗慢慢品:“曦朝的税收,农业税太重了,百姓们辛苦劳作,一年到头,交纳了赋税之后,仅能果腹。再有个天灾水灾旱灾,就是流离失所……”
谢云抬头望向国舅,室内光线并不明亮,曹明的面孔在这幽暗的光线下,一半幽深,一半明亮。
就好比他的为人,让人捉摸不透。
若说国舅是善人,他偏偏行事狠辣,比谁都狠毒,惹了国舅全家上下皆不得好死。
可若说国舅是佞臣,每每朝廷需要出力,奔波劳碌的又都是他。
看着眼前的折子,谢云只觉得这个奏折看似轻如书本,实则重若千钧。
这一个奏本上上去,整个大曦朝定然是要朝野震荡一番。
这个出头的椽子,如今,将要落在自己身上。
谢云一时间,心里举棋不定,有些彷徨。
“你知道,我也是世家出身,作为世家的顶端,我出面不大好。”曹明吹了吹茶碗上漂浮的茶沫:“你这个折子上上去,定会受到万夫所指。可你却是最好的人选。”既是世家出身,又与寒门交好。
世家对他下不去手,寒门对他的初衷又不会提防。
“学生领命。”
谢云本想问,宁帝的意思是——
可当他抬头跟国舅对视的这一眼,他又不想问了,宁帝的心思,国舅从来没猜错过。
国舅在朝多年,早已简在帝心。
谢云打开了奏折,细细看了内容,原本冷静的血液也不由得看得热血沸腾。
“农夫蚕妇,冻而织,馁而耕,供税不足,则卖儿鬻女,又不足,然后不得已而逃……”
朝野大部分人的出身,都在南方,天府之国,鱼米之乡,本就是富庶之地。
占据着地利,世代积累,代代自有才人出。
世家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征收自己的税。
谢云看了一眼国舅,这盘棋,下得未免也太大了。
谢云看着自己的老师,疑惑问道:“陛下先前,早已颁布了法令,凡官田亩税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农业赋税已经减免了很多了,为何要加征商税?”
曹明摇头:“虽说是减免,可下面自有一套的计量算法,往往百姓交得反而更多。”
谢云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想不到下面的收税方式,都能被他知晓。这些年来,灾害频发,农业税收上来,国库很空虚。
反倒是很多经商之人,颇为富足。就说这次庆州的粮商们,赚得盆满钵满的不在少数。
曹明轻叹一口气:“民富而国强,倘若边关再次告急,应当怎么办?”
他去了一趟庆州,百姓易子而食,世家呢,高门屯粮,奢靡如常。
他总不能每次都去扣人家家眷,逼人拿钱纳粮吧。
“弟子这就去办。”谢云领命而去。
曹国舅把茶具放下,这时不知哪间房又有奏乐。
他侧耳聆听,是苏州评弹,唱得正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国舅轻笑出了声,他现在对杜十娘不感兴趣,他倒是想去捞一下那百宝箱。
自古财帛动人心呐。
谢云翌日就上了折子,果不其然,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整个早朝,吵成了一片。
人就是这样,不触犯自己的利益时候,都是好人,都是打着为百姓好的旗号,为民奔走。
可你若是让他把他家祖传的万亩良田拿出来给贫苦百姓分分,那是绝逼不能够的。
谢云的折子一上,寒门支持他,世家则是一副你疯了吧
宁帝端坐高台,看着底下的人双方对喷口水,看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往常最能喷的魏温,并没参与。
魏温也是出身世家,他的族人培养了他,也废了不少心血。
历代的世家,都是哥哥入仕,弟弟经商,哥哥需要打点,弟弟送上银票,反之弟弟遇到了什么难处,哥哥给放行。
大家族都是这般过来的。
很多人都看着魏温,希望他能站出来反对。
魏温缕着胡须,都是这么过来的,就代表这么做一定对吗?
宁帝看着魏温,看着国舅。一时间没有说话:“罢了,再议吧,退朝。”
出了大殿,魏温难得的和国舅一同往外走,魏温看了看国舅:“国舅心胸,老夫自愧不如啊。”
国舅谦虚:“哪里哪里,魏大人的胸怀,我也甘拜下风。”
两个人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各自扭头,走出了宫。
谢云回家,等待他的,就是家族的诘问。曹氏多留了个心眼儿,刚听出风声,就把谢俞宁让人送到了神医谷。
她不能让女儿跟着受委屈。
是以,当沈芳看到马车上下来,困得哈欠连天的谢俞宁,又念着曹氏待她的好,自然是无非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