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出身虽也不如她们这些人,但毕竟是养在上京高门里的女孩儿,性子恬静,人也内敛稳重,绝不是孙氏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可比的。
可在宫里养了几年,周身气度渐次养出来,她这样锦衣华服站在自己面前——
冯皇后呼吸一滞。
宋氏生下赵盈的第二年,也是除夕宫宴。
昭宁帝许她以半幅皇后仪仗出行,她那时候就已是这齐宫中仅此于她之下的贵嫔之尊,穿的戴的,跟她这个中宫皇后相比起来,也有过之无不及。
集英殿上坐满了宗亲,她就那样堂而皇之的抱着赵盈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产后虚弱,也像孙氏现在这样,养了大半年的身子,不肯轻易见人。
但除夕夜时也的确已经养了半年时间,哪里就真那样弱不禁风了呢?
昭宁帝却唯恐她磕着碰着,生怕她怀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天子起座,群臣焉敢安坐?
他就那样把她这个皇后撇在一旁,快步下了殿,牵着宋氏的手,带着她上高台宝座,与她平起平坐。
今夜的孙氏,像极了她受尽屈辱那晚的宋氏。
冯皇后以为她早就心如止水,毕竟人走茶凉,宋氏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
直到今晚她才明白。
横在心底的那根刺,随着时间流逝,只会越扎越深。
到如今,碰一下都生疼。
孙贵人见她脸色实在不好看,心下咯噔一声,转头吩咐小宫娥:“去请御医。”
冯皇后却摆手止住:“病了这么久,该吃的药都吃过,也没见有什么起色,传御医来也是那番说辞,不用去折腾了。”
她发了话,孙贵人当然不跟她争,侧身把路让开:“娘娘怎么不在集英殿呢?”
冯皇后提步朝着正殿方向而去,孙贵人就缓步跟在她身后。
一直到上了垂带踏跺时冯皇后才开口道:“集英宫宴太热闹,我身上不爽利,经不住这份儿热闹。
本来打算先回宫了,路过你这儿,想来瞧瞧你和两个孩子。”
孙贵人眉心一动,眼皮也跟着跳了两下:“有皇后娘娘惦记着,是他们两个的福气。”
她笑着说,又装模作样打发人去抱两个孩子来。
冯皇后虽然不曾生养过,却也知道,这除夕夜两个孩子不在孙贵人身边,多半是睡着之后让乳母抱下去了的。
孙贵人未必欢迎她,更不喜欢她接触两个孩子。
当了娘的人疑心病重,在宫里生下孩子,防备心只会更重。
何况孙贵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就先后两次差点出了事。
她索性拦了人:“何必折腾孩子,叫他们睡吧。
这大过年的,我自个儿回了宫里也是无趣,来你这儿说会儿话。
集英宫宴至晚方散,皇上今日兴致高,说不得时辰更久,总不会耽误了皇上往你宫里来的时辰。”
孙贵人面上一红:“娘娘这是玩笑话。”
这自然不是玩笑话。
依照定例,除夕夜昭宁帝是要在凤仁宫陪着冯皇后的,大年初一一大早帝后同往未央宫给宋太后请安,而后再回到凤仁宫中,一起接受后宫嫔妃的拜礼。
但这什么定例不定例的,打从宋氏进宫那年开始,就已经不作数了。
宋氏过身后孙氏先承宠了近两年时间,后来是刘氏,如今又换做孙氏。
反正轮来轮去,她的凤仁宫是有很多年没在除夕夜时见到过昭宁帝身影了。
她也不稀罕。
殿内还是果香怡人的。
地龙烧的旺,孙贵人从前喜欢在厅堂中焚一团和气,赵姝也喜欢那个味道,不过有了赵濯和赵妩两兄妹后,御医说孩子太小,养在母体时也有受损,这样的香气虽然并不会有什么损害,但能少用尽量还是少用。
孙贵人对此格外上心,生怕伤着孩子半分。
打从御医说了这话后,别说是一团和气,这昭仁宫里的所有香料都收了起来,也不叫内府司再送香料到昭仁宫来。
可宫里太素了,昭宁帝就日日让人送了新鲜瓜果来。
地龙一烧,殿中热气腾腾,那瓜香果香味道就更浓郁,实在好闻的紧。
起先孙贵人以为如此做法太过靡费,后来见两个孩子喜欢,便也就不再说什么。
冯皇后往宝座步去,两侧高脚凳上还放着果盆,她拿眼角余光扫过,噙着淡淡笑意:“凤仁宫近来清冷的很,这法子果然不错,等过两日叫内府司也照着你这儿的例送一份到凤仁宫去。
便是没什么人气儿,这些瓜啊果啊的,闻着都觉得高兴。”
冯皇后不是小肚鸡肠爱计较的人。
昭宁帝的后宫大多靡费,从前姜孔刘三人宫中哪一处不是流水似的银子往外出的呢?
连冯皇后自己宫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她从不计较这些。
孙贵人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那置放瓜果的青瓷盆,须臾收回目光来:“娘娘若觉得好,只管叫他们照着去办,妾头先觉得靡费铺张,不敢受用,皇上说四郎和宁宁还太小,殿中不好焚香,整日过来都觉得妾这昭仁宫太寡淡。
妾想着皇上既然也不喜欢先前那样,也就叫内府司日日送新鲜瓜果过来了。”
她始终都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语气,淡淡的,又很平静,宠辱不惊:“妾自己对这些,实在是有些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