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总有七情六欲。
赵盈突然庆幸。
狠戾如昭宁帝,内心最深处的那片柔软,也还是留给了赵澈。
说不定他最中意的,也是赵澈呢?
要是照这么想,从前的许多事,或许都大有深意。
赵盈霎时间醍醐灌顶。
当日建立司隶院,纵然有赵承衍一力扶持的缘故,但昭宁帝并未多做阻拦,从那个时候开始,后续的大半年时间里,昭宁帝都在帮她铺路,那条路不是铺给她的,是铺给赵澈的。
扬州府一行她尽得民心,那些银子没有入户部的账,昭宁帝也没追究。
乃至于还一手策划了京中女童丢失案,叫她白得了徐家和枢密使府天大的人情,又收严崇之于麾下。
再往后,昭宁帝的铺路看似到此为止,然而那之后也并不需要了!
她在朝中根基比不上姜承德是肯定的,但说上一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赵盈眯了眼,隐在袖下的手紧了紧。
说不定孙氏承宠,步步高升,从一年前平平无宠的小婕妤,到如今摇身一变做专宠六宫的孙贵人。
她深吸口气。
孙氏招人喜欢不是不可以,但昭宁帝心思恐怕是没有那么单纯。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也不至于真为了孙氏那张脸就抬举她到这个地步。
连舅舅都无意之间感叹过,孙贵人今日所得恩宠,比她母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看来,保不齐竟全都是因为赵澈。
赵盈这里出了神,孙符那头已经出了殿,弓着腰,要引她入内。
昭宁帝已经从西次间收拾好情绪重新回了正殿中,只他未于宝座上。
赵盈入内就看他坐在左边排开的官帽椅,面色凝重。
于是她眼尾愈发红,三两步上前,压下心底那种厌恶和翻涌而起的恶心,人是半蹲跪在昭宁帝面前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落在昭宁帝膝头:“父皇,李寂都跟我说了,澈儿他在福建出了事,他的腿——父皇,我要去接澈儿回家!”
昭宁帝爱怜的抚她头顶,弯了弯腰,去拉她起身。
赵盈包着泪的那双眼,泪眼汪汪时才有了几分透亮。
只那泪珠也不滚落下来,就噙在眼眶里。
她并不认真挣脱昭宁帝的手,只是摇头:“父皇,儿臣想去接澈儿。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甚至都没怎么在宫外过过夜的,他一定怕极了!”
“元元,他十二岁了,本来就该长大了,知道吗?”昭宁帝又试着拉了她一回,“你先起来,地上凉,别跪着。”
其实殿中地龙烧的旺,哪有什么凉不凉的。
可是不能再跪了。
赵盈是会拿捏分寸的人,顺势起了身。
她往后退,正好就退离昭宁帝的范围,掖着手,看起来无比乖巧:“儿臣知道的。
他总要长大的,长成顶天立地的郎君,能为儿臣撑起头上的这片天。
可父皇,母妃去得早,她过身时澈儿甚至都不记得多少事。
澈儿长这么大,对母妃没有太大印象了,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是‘阿姐’。
我想顾着他,想替母妃顾着他。
去福建是儿臣跟您提议的,他在回程路上出了这样的事,儿臣真的是……儿臣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李寂说的含糊,父皇,您跟儿臣说句真话吧,澈儿的腿伤有多厉害啊?”
她是真的急切,急的要哭出来。
一直包在眼眶里的泪水也终于滚落下来。
昭宁帝眸色暗下去。
宋氏刚进宫的时候喜欢哭,整日都是以泪洗面的。
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极美,只是很招人心疼。
“你别哭,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跟你说呢?”
赵盈早知道结果的。
尽管杜知邑没有消息送回京,但只要这个奏折入了京,那就一定是事成了。
赵澈的腿废了,不过样子总是要装一装的。
她下意识踉跄一把:“您别吓我。”
昭宁帝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三两步,上手去扶赵盈,一递一步把人送到官帽椅上坐下去:“杜知邑奏本写的明白,话也不敢隐瞒,三郎的腿伤恐怕不好。
闵广护随行,他的医术你是知道的,诊治过后,他说束手无策。”
赵盈眼前一黑,本来是想抬手去拽昭宁帝袖口的,后来顿住,转而去死死捏紧了官帽椅的扶手:“那……那回了京城,胡泰成不成?”
昭宁帝还是摇头:“杜知邑折子上说,闵广护当时就回过乃明和他,就算是胡泰,恐怕也无能为力。”
那就是救不回来那条腿了——
赵盈脸色煞白,人也猛地往椅背上靠去。
她大口喘着气,实在觉得呼吸困难。
昭宁帝叫她这幅状态吓的不轻,扬声就叫孙符。
人没进殿,昭宁帝第二声也没再叫出来,赵盈被迫无奈牵上昭宁帝袖口:“我没事,父皇别传御医来。”
她缓了一瞬,吞了口口水:“儿臣真的不能去吗?”
昭宁帝再没有这么好性子过的时候,始终是轻声细语的哄着她:“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三郎伤在腿上,回程也不能赶路,只能慢慢走了,这一去不知要几个月,你皇祖母身上也不好,这个时候你突然离京,她若问起来,难道把三郎的腿伤一五一十说给她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