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以在坐这些人的修为和耳力, 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同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我们继续。”
他说:“不管他们。”
那弟子“噢”了一声,表情当中仍有担忧,但既然摇光真仙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便不再多置喙, 行了个礼之后转身离开。
张飞鹤此时正站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 将全过程尽收眼底。他目前负责指挥前往一清院查找证据的那群修士, 资格还够不上在这儿维系阵法稳定, 原本打算保持缄默作壁上观, 转身欲走的时候却突然被叫住。
而且还是那种称呼晚辈的语气。
——虽说修行一路早就已经断了凡缘,但那一刻, 张飞鹤还是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仿佛被邻居家爷爷叫住盘问课业时候的感受。
“听他那样说,你觉得如何?”
叶同玄眼皮一抬:“毕竟现在在那里头的可是你师弟。”
“他铁了心要去,我又怎能拦得住。”
张飞鹤扯了扯嘴角,原本还想露出相对严肃的表情,结果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笑:“我这人向来想得多一些,不然师父当年也不会让我来管这些杂事。若是我的话,断然不会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但既然是师弟……”
他又想了想,说道:“但剑修讲究心思澄净,一往无前,这对他而言兴许也是件好事。”
*
另一边,一清院。
和那位上清仙人的对峙,在霞山派掌门亲临现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行将就木的老者费力抬起眼皮,辨认一下面前的来人,终于露出有些惊讶的语气:“……啊,是你。”
额头贴花钿、十指染蔻丹的女修看不出年龄,一只手轻轻扶在腰间的剑上,回答道:“是我。”
“许久没有出关,看来这关外也并没有太多变化。”
她望着那张与记忆当中几乎是天差万别的面孔,以及周围那一众对自己而言颇为陌生的弟子:“百年之前便有人想方设法要走邪路,没想到百年之后亦是如此,多少有些无趣了。”
“……对你而言,对你们而言,当然如此!”
这句话似乎终于戳中了上清仙人的痛点,颤抖的双腿支撑着他在原地来回徘徊两圈,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一根木头手杖上,话语当中颇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以你们的天分,若不是当初一门心思坏我的好事,怎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这对话似乎又涉及到了一些独属于过去的辛秘,站在此处的一众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应该回避一下,或者干脆堵起耳朵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而掌门本人却并没有在这里虚耗时间的意思,她毫不犹豫地伸手,从容拔出剑来,湛青色的剑锋直指着眼前的灵力屏障:“若不是你当初从中做梗,讨伐兽王的队伍当中不会死那么多人。我还以为你那个时候便已经死透了,没料到竟然还苟延残喘地留了一命。”
“这天地之间机缘有限,你我各争天命罢了!兽王的力量我不用自有旁人去用,既然你没这个打算,何必要与我为难?”
上清仙人道:“不过是消耗些寿数短浅的凡人罢了,他们的性命本就掌握在各大仙门手中,承蒙恩惠才能庸庸碌碌活过一生……你们这些人实在迂腐!”
而且闹到后来荒唐一场,这些自诩名门正派不走邪路的仙人也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残废的残废,隐居的隐居。他充满恶意地注视着眼前的熟面孔,对方的长相还和多年以前一样,看上去并无寿数之忧,但……
“以你现在的情况,究竟还能用出几招?”
他说:“这么多年都躲在霞山自称闭关,不就是因为再也无法像寻常修士那样吐纳天地灵气?从此剑招用一次便少一次,按你那性子,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等到霞山大举遭人入侵的时候才舍得拔剑。”
“原本确实是这样想的。”
窦句章看到自家掌门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后说道:“但最近听弟子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便突然觉得不必拘泥于此,也该出来四下看看。”
她举起剑,雄浑的灵力附着在荆棘一般的剑身上,划破坚固的屏障不比用刀切开柔软的豆腐更加费力。她的剑比电光更快,比风更加灵动,转瞬之间便直指上清仙人的眉心。
此次出山,青州的变化比自己过去的想象还要更多。
她听说了逐渐从仙家庇护之下走出来的凡人,以及带来这一切的、一位很有趣的新弟子。
这些源源不断自外界传来的新消息,让她也稍稍放下了心。
“你是要动真格?”
察觉到对方锋锐的剑意,上清仙人的表情当中终于带了些惊慌:“你那剑现在每用一次都会折损寿元!你是疯了吗,非要动真格同我耗在这种地方——霞山的事情你不管了?”
“我看这些年他们管得也挺好。”
掌门从容回答:“凡人很好,弟子们过得也不错,远超我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