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这下敢肯定,这个人应该就是聂璜了。
正在她看着聂璜写的东西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另一艘小舟缓缓向这本驶来。
那舟头也坐着一个人,正是换了清代衣服的齐晓东。
聂璜一见那艘船就放下了笔,他对着船上的齐晓东挥了挥手:“齐兄,你来了?”
那舟上的齐晓东先是一愣,但是下一秒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江言知道这估计是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吧。
而这个梦本来就是棱皮龟送他的,而她不过是不小心被框进来的看客而已。
这么想着她就安静地看了起来。
齐晓东从自己的小舟上跨到了聂璜的舟上,小舟一时有些摇晃,两个人互相扶持着,等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稳。
两人对坐在舟里,小桌上摆着一壶酒,聂璜将酒斟满,然后说:“我们可以讨论三个问题。”
齐晓东立马点头:“我有很多想问你!就是……”
聂璜却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要问你三个问题。”
“我留下这个梦境就是想要从更多后世人的嘴里只是那些我当时不能知道的事情。”
“我所在的年代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即便我已经穷尽了一生去探寻,可是还是力有不逮。”
“所以请你告诉我。”
聂璜的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他双眼发亮地看着齐晓东。
而齐晓东也由最初的激动变成了理解。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能够知道更多才是他们的追求啊。
齐晓东点点头。
聂璜立马问道:“你知道枫叶鱼吗?我当时追查之时并未真的见到它,只是从渔人嘴里只是它是由枫叶所变,所以事实真是如此吗?”
江言听着马上想起聂璜在《海错图》里所写:“闽海有鱼曰枫叶,两翅横张而尾岐,其色青紫斑驳……海树霜叶,风飘波翻,腐若萤化,厥质为鱼。”
枫叶变成鱼,听上去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但当时的聂璜应该是信了,毕竟在他生活的时代,中国知识界流行用“化生说”解释生物现象,认为不同生物之间可以相互变化。
聂璜甚至还举了几个例子:“吴梅村《绥寇纪》载,‘崇祯十年,钱塘江木柹化为鱼,渔人网得,首尾未全,半柹半鱼。又闻雨水多则草子皆能为鱼,而人发、马尾亦能成形为蛇、蟮……”
不过她也没有去考察过这个枫叶鱼到底是什么鱼。
而齐晓东一听这个问题马上笑了起来,他平时很少社恐,这时候却把桌子一拍:“这个我考察过!”
聂璜也凑近了些仔细听。
“那可没有什么枫叶变鱼,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鲳科鲳属的幼体。”
聂璜立马摇头:“不,鲳鱼我也有见过,并且记载过……”
齐晓东摇了摇头:“但是你没有见过鲳鱼幼苗!”
“在舟山、宁波等地把鲳鱼小苗叫“枫树叶”。”
“小鲳鱼的个头、形状确实是“两翅横张而尾岐”,酷似枫树叶。鲳鱼侧线上方的身体泛出青紫色光泽,身上的鳞很容易脱落,捕捞上来一经运输,鳞往往就被蹭掉了,身上斑斑驳驳的,正合了你文里“其色青紫斑驳”的描述。”
齐晓东侃侃而谈,聂璜仔细聆听,两人面上时而舒展时而又激烈讨论。
海上风平浪静,舟内一灯如豆,那点微弱的光照在海面上,好似是将这百年时光连接在一起。
江言突然想起《海错图》里聂璜说过那些他不明白的事,希望后人能帮他解答。
而在这个梦境里,这两个身份背景甚至时代都不一样的人却因为同样的兴趣而在交流着。
他们说着的不只是自己的兴趣,而是这些古老书籍存在的意义的。
它们见证着一个时代对于世界的认知,而这些认知在照亮后人的道路的同时,也让他们可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的发展了解。
让即使是不同时代的两个人,也可以跨越时光,彼此对话。
江言安静坐在旁边听着。
隔了好久聂璜的三个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叹口气,仿佛酣足了一般,又略微有些遗憾。
而齐晓东却鼓足勇气问他:“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他写下那么多关于《海错图》是笔记好像就是为了今天,他想要回答这些问题。
而聂璜却笑了笑:“真好啊,你能知道那么多。”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一位继任者。”
说着他从舟头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江言估摸着那本书的厚度,也是一惊,难道这是《海错图》的完整版本?
要知道,现在京市博物馆里放着的那本只是残缺版。
聂璜笑着说:“你带不走,但是你可以看看,我希望你能写下属于你自己的,毕竟你所在的时代比我的更科学了。”
齐晓东郑重地接过那厚厚的书,又点了点头。
他想,就算这只是一场梦,也足够了。
他抱着书乘上了自己的小舟,江言看着那舟渐行渐远,而聂璜又开口了:“还有另一位客人。”
他说话时似乎看的是江言的方向:“也送你一点小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