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塞看见柳绰眼中的真心实意,眼角微微下弯,露出了岁月添染的痕迹。她其实能够理解柳荺心对柳绰的感情,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真情本就是一件异常难得的东西,越是心有城府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凉薄。因为聪明的人往往都知道独善其身,知道怎么顺应世道,知道该怎么做能让自己最舒服获得最大的利益。而这其中却偏偏出了柳绰这么一个异类,她聪明,有城府,能够迅速地洞察世事,却又会因为你对她好一分而回报十分。而只要是她认定的人或事,她总是能够尽自己最大能力掏心挖肺地对你。
秋塞带着一点和蔼的笑意摇了摇头:“我幼时家在北方,父母兄弟早就丧命在北夷的铁骑之下。若非皇后娘娘将我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我可能早就没了生路。皇后娘娘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现在就算出宫也不知道应该去找谁。”
柳绰听起来并不惊讶,似乎早想到了这点:“你可以回柳家,那是姑母的家,也是你的家。或者也可以去我那儿,姑母当初如何待你,我未来就会如何待你。”
秋塞莞尔,柳绰的话说得确实让人很熨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天麓山替皇后娘娘守墓。”
秋塞顿了顿,望着窗台上那盆盛开的兰花,脸上露出了一点异常柔和的表情:“皇后娘娘一个人在那儿,怕是会孤独。”
柳绰沉默了,她看着秋塞不带丝毫动摇的平静表情,知道这条路可能是她一早就决定好了的道路。其实若非大魏没有陪葬的丧仪传统,若非秋塞的身份无法陪皇后葬在一起,她想秋塞可能早就和柳荺心一起去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可能都需要一些支柱,她想柳荺心可能是秋塞活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理由。
秋塞从床头后面的暗柜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箱,里面放着一把制作精良一看就是用上好玄铁打造的匕首。那匕首的首柄比一般正常匕首稍微短上一点,若是男子使用起来定然会觉得不顺手,但女子手小,握住就刚刚好。
“若是有机会,还希望表姑娘能将这物什送回北境,葬在它应该葬在的地方。”
柳绰将匕首放回木盒,抬头看向秋塞,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秋塞展颜笑了一下,轻轻地抚摸过雕花精致的楠木盒,眉眼柔和。语气中却带着叹息和释然:“奴婢知道以表姑娘的性格您可能会将皇后娘娘的死归罪于您自身,但其实您真的不必有这样的想法。这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决定,这对她来说或许也是她一直想要的解脱。”
柳绰接过木盒,邓霁死在北疆的战场上,他留下遗言,让族人将他葬在大漠黄沙之中,不必将遗体运回邓氏祖坟。她知道秋塞所说的话中的意思,柳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疑问。
“小邓将军的死是姑母动的手吗?”
柳荺心和燕辉不会无缘无故地和她讲起静和公主的事情,他们和她说完后的第二日她就回了一趟柳家,亲自旁敲侧击地向柳家的长辈问起皇后娘娘进宫之前的事情。族中的长辈在外人面前嘴很严,但面对她时难免会没有什么防备之心。柳绰从一个长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邓霁这个人,但那个长辈也只是知道柳荺心在北疆时有段时间曾和邓霁走的比较近。
柳绰心中有所猜想却也不敢露出什么纰漏,只能派人一面暗中地调查邓霁一面让人小心地留意邓家后人的动向。果不其然,她在监视邓家后人的行踪的时候发现燕泽的人,还发现有个年近六十的老嬷嬷被燕泽控制了起来。
燕泽若要用此事威胁柳荺心光知道过往是没有用的,手中肯定需要握有一定的人证或者物证,而邓家的后人无疑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而在调查过去的事情时柳绰还发现了一点,那就是邓霁死的时间十分蹊跷,就在柳荺心进宫后不久。
邓霁死于北蛮联军的埋伏,其实光看邓霁的死并没有太多的疑点。战场瞬息万变,行军路上遇到埋伏是很常见是事情,何况那场仗本来就是需要小邓将军所带领的这支部队当做先锋诱饵,牵制敌军主力,让奇袭的部队能一举攻下北夷王庭。
若论整体大局来说那一仗其实赢得很漂亮,用最小的牺牲赢得了最大的胜利。但问题的关键是邓霁虽然是少年英杰,性格张扬但并不莽撞,行军打仗也一向以稳为先。他知道自己所带领的部队是诱饵,是以留了后手,那支军队中有不少人都活着回到了营中,但他作为一军之将却亲自留下来断后继而命丧沙场。若是寻常柳绰或许会觉得他身先士卒,但结合他和柳荺心的过往和那个时间点,又很难不让柳绰多想。
但是柳绰没有想到的是秋塞竟然摇了摇头,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柳绰手中的木盒似乎想到了很遥远的过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或许与其说是皇后娘娘动的手,倒不如说是小邓将军自己做的决定吧。”
柳荺心布了局,但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给邓霁留了退路。而邓霁当时明明可以选择不留下死守,但是他却还是按照皇后娘娘给他设定的结局走了下去。
柳绰很难想象邓霁当时决定赴死时的心情,是因为无力护住情人而使得伊人不得不离去的心灰意冷,还是甘愿用自己的一命为所爱的人扫平道路的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