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苑奇怪地盯着他,他也不需要回应,嘿嘿傻笑,继续喊:“姐姐~漂亮姐姐~~”
喊完又面向弋者文,“弋文,弋文。”
弋者文也不纠正错名了,径直离座,餐盘扔潲水桶旁的台面。
老头老远看见了傻佬,忙过去拉走他,并低声斥责他不懂看场合。
插曲短瞬。
吉苑来不及吃完,放好餐盘出食堂。弋者文绕外墙走进一个转角,她跟上去。
这里是食堂后面的檐下,碎石瓦砾,野草丛生,前边是一堵冷漠的铁围板。
弋者文背靠墙壁,垂首默默地抽着烟。
天色昏暗,白雾缓缓消散,荒凉的角落,充斥着不可言说的落寞。
吉苑站离他两步远,举起手心接雨,雨水满淌,顺着手臂滴落。
弋者文投去目光,她耳旁的绒发也在往下滴水,蜿蜒到颈,到锁骨。他手指微动,忍住想去揩掉那几滴水的想法。
于是目光又转向天空,雷电擦过,黑云迫压,雨点如瀑。
北海总是下雨。
从弋者文有记忆以来,雨就一直在下。被亲生父母卖掉时在下,养父母离婚时在下,爷爷死的那天和下葬时也在下;他去广东打工被骗进黑厂也在下,他逃出来的那晚依然在下。
这场雨,好似下了一辈子。
不死不休。
“吉苑。”弋者文突然喊了一声。
“嗯?”吉苑转过脸,明丽的颜,清澈眼眸。是这阴霾天的一道风景。
弋者文再吸口烟,扔掉。他立直身,走过去,微弯腰看着吉苑,“你喜欢台风,喜欢暴风雨,喜欢海。”
是肯定句,也有温良的语气。
吉苑笑弯了唇,眸色里的光,晕散了一张微带释然的脸。
弋者文手指动了动,这次没再抑忍,他抬手触摸她的眉眼,指背划过脸颊到锁骨,擦掉那几滴水。收回手握紧,他走进雨里。
一个失去所有的人,本身就是在等死的路上。哪一天死,都是偶然性,倒不如……
“今天。”
只有一个词。
吉苑却听懂了,“好。”
*
那个终点,是现在吗?
那个终点,是今天。
整座城市被暴风雨拘禁,只有公交车维持着既定秩序。
吉苑踏上弋者文每天循环的8路公交,车上没乘客,她选了靠窗位置。手指碰到冰凉的玻璃,雨被隔绝开,肆虐的风景失真。
弋者文在旁座坐下,他低头将老头给的伞放脚边,抬头看见吉苑的侧颜。说不上的向往,和……开心。
他以为是因为暴风雨,因为即将到来的海。
天好的时候,公交都要开一个多钟,更何况恶劣天气。
半个小时过去了,站台播报间隔越久。
车窗上只有雨,眼睛看乏了,车子颠簸摇晃,吉苑有点困。她在座位上挪了挪,挨近弋者文,头就靠在他肩膀。
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她就这样靠上去了。
弋者文原是背靠放松的坐姿,吉苑给他的重量很轻,他却觉得半边肩都沉了。于是挺了腰板坐直,她头点了下,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公交走走停停,期间吉苑被车上冷气冻醒过,她抱臂缩紧身体,而弋者文的肩膀依然挺拔。在清醒的那一秒,她想起外沙的海。
弋者文或许不知道,她确实是来求他的。
僵坐许久,弋者文感觉腰部以下木了,他活动双腿,不小心踢到雨伞。低眼看去,雨伞底下流淌出了一条小河,弯弯绕绕。
不过,是走到干涸的结局。
车到站,两人相继下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车厢,确定乘客都下车后,他发觉地面的伞。再想喊人,暴雨淹没了任何踪迹。
雨持续降落,波涛翻卷,天边乌云没入海平线。
他们站在外沙岸线,潮水淹尽了阶梯,浪打来,拍上滨海路的路面。
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将尽的姿态叫嚣。
吉苑拉直的生命弦开始徐徐波动,踏阶下去,是真正意义地获得汹涌。
需要多久?吉苑认真地数着,手腕忽被抓住,她回头看到弋者文。水已经漫过她的膝盖,他来到了她的位置。
弋者文朝她喊出声:“为什么要让我接那个电话?”
偷窃是事实,他认,可传销与他无关。即使他清楚吉苑是什么货色,他始终想得到一个可以瞑目的理由。
雨中视线不清,吉苑注视着弋者文。他的眼睛里,撑着他的那股劲,已经快要塌了。
她认为的解脱有两种:消弭于痛苦中,或被更深的痛苦撕碎。
现在,一切终于要了结。
吉苑笑起来,喊他的名字,“弋者文,弋者文……”
这个名字没有具体的含义,只是代表着她最后存在的这个世界。
她的笑颜,像一朵在雨里糜烂的花,那样的美丽极虚幻,弋者文捏紧她的腕骨,心里升起一丝惶惑。
她用另一只手,放在弋者文的心口,对他说:“你的恨,是我亲自递给你的一把刀。”
这把刀从诞生起,刀尖始终是向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