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我没再说下去，皇帝却很明白我的意思。
犹豫好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然还是见一面吧……”
我果断摇了摇头，生怕拒绝得慢一点，拒绝的话就要说不出口。
“没必要了。”
“圣人今日来，是因为又有人准备朝她们动手吧？”
皇帝沉默不语，答案就很明了。
我当即笑道：
“你看，别人并不信我。”
“拿我没办法，即便她们从未跟我接触，却依然逃不过。”
“所以我遗憾一点没关系，她们安全就好。”
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皇帝也接不住话，我只能重新打起精神，语气轻松道：
“唉，圣人不必如此，借用人家身体这么多年，也该还给别人了。”
“想想我可真缺德，用了别人的身体，又不愿意负这个身体的责。”
“我这两年，身体亏空得厉害，这副尊荣就别给那对可怜的老夫妇看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有些惨。”
“等我死了，圣人就将真相，告诉江三郎的亲人吧。”
我的意识好像开始模糊，控制不住自己胡说八道。
只有心头最后一根弦在绷着，提醒我要扮演好角色。
“圣人，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吧。”
“我不是大盛人，嗯，准确来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是江鹤天。”
“啊，这个残酷的真相，圣人还是不要告诉那对老夫妻吧，算了，他的妻儿也不要告诉。”
“嗯，你就说，说我遇到了仙人，说我不是死了，是被仙人带去另一个世界了。”
“唉，那个女娃长得怪好看啊，和这具身体很像，一看就是亲生的。”
“再说点什么呢？”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骤然停下。
皇帝一直默默听着，见我没动静，像是有些慌张，将手伸到我鼻子下面试探一阵，才松了口气。
“你说，朕听着。”
嗯，我预估得果然没错，这个皇帝心不算坏，闭着眼睛，也能听到他声音中的沙哑。
“唉，算了，没什么说的。”
“江尚书是三朝元老，那对母女也有圣人照拂。”
“唉，圣人，你说我早点来到这里，说不定能助你一统天下呢！”
“可惜了，啧，算了……”
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皇帝的手指，有些颤抖地再次在我鼻端试了试。
这次毫无悬念，我应该是真的没有了呼吸。
皇帝缓缓收回手指，看着病榻上，那个面容安详，明明不过而立之年，却枯槁如老丈的人。
这人最初自荐到跟前，皇帝是很怀疑的。
更是派人跟着他，寸步不离地盯了他好些年，才确定对方没有说谎。
皇帝摩挲着手上的皮革图纸，有些沉痛地闭了闭眼。
果然，帝王只适合孤家寡人。
良久，皇帝睁开眼睛，看着江鹤天的尸身，声音沙哑地开口：
“爱卿放心去，你的功德朕和大盛，永远铭记于心。”
“你得不到的恩赐，朕便给了你的家人。”
“你的妻女，朕会护她们周全，你的父母，朕给他们荣养。”
“你给朕的礼物，朕一定会好好利用，你一定能名垂青史。”
一国之君的感情，不能完全属于自己。
不过是一番真诚的痛心，和真心的保证，这已经是一个君王，能为臣子做的极限。
皇帝收拾起情绪，便吩咐内侍监，按照江鹤天自己的意愿火化，只存了骨灰。
同时，给江尚书去了消息。
“三郎尚有血脉流落在外，如今三郎故去，当赢妻女回归。”
皇帝让人送完消息，又对王公公道：
“你把芦山那一带，有当年旧事情报的消息，无意间让渊儿知道。”
“你算好时间，别叫他们错过。”
于是，在江巧母女接到讣告的时候，阎渊也得到消息，丢下手头的事情，往芦山方向赶去。
就这样，一盘大棋在江鹤天死后，完美地开启博弈。
第498章 江巧（一）
我是没父亲要的野孩子。
这是我从记事起，村中的人，一见我就要说的事情。
每当这时候，说这话的人，就会被阿娘拿笤帚追着跑。
“不要听他们胡说，你阿耶是世间无二的奇男子，忙完就会来接我们。”
每当这时候，我表面应声，暗地却会撇嘴。
其实我并不介意，被人说没父亲，但显然阿娘很介意我没父亲这事儿。
嗯，又或者说，她是介意自己没郎君？
只是每次都用“奇男子”这一套，我实在有些接受无能啊！
不过阿娘并不会在这方面管我死活，一向是她高兴了算事。
但我也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高兴。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她拿着个木头玩意儿，趁我睡着了偷摸着哭。
为什么我睡着了，还能知道这些事情？
那当然是因为，有时候睡着是我装的。
反正肯定不可能，像隔壁二狗子一样，半夜醒来都是被尿憋醒。
毕竟，穷人的孩子不仅要早当家，还要早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