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丝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室内重又安静下来。
笪凌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里不带丝毫别的情绪,只有审视。
冷冰冰的审视。
司淼心头忽然涌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乱,她无措极了,手揪住身侧衣摆的时候,意外碰倒了什么东西。
“啪”地一声响,紧接着一堆丁零当啷的响。
画架倒了,撞到了旁边的颜料,五颜六色地混在一起,把本来快完成的画染得看不出本来面貌。
还有一些颜料沾到了她手上,将瓷白的肌肤染得脏兮兮的。
司淼不安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掉被弄脏的事实。
笪凌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既没有上前整理,也没有拿纸水为她擦洗。
司淼站起来,语气急促:“地脏了。我,我去拿拖把来拖一下。”
她越过笪凌就要走开,却因他一句话顿在了原地。
“陈铭威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母亲常年患有精神疾病,现在常居疗养院。这些,你为什么瞒着我?”男人的声音像被冰冻过,带着森然的冷意。
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一拉一扯间,袖子被拽上去,露出颜料斑驳的、脏兮兮的纤细手腕。
听到他的话,司淼无法克制地发着抖,小幅度地倒吸冷气。
他知道她的家庭过往了?那他知道她的校园过往吗?知道那些人对她和她的母亲的恶意中伤评价吗?知道他的朋友对她的嘲弄和贬低吗?他是怎么看待的?
他……他也会觉得她很脏很不堪吗?
就在今天,就在现在,她最大的秘密,她不堪回首的过去,都被翻了出来,被她最爱的人挖出来,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逼着她承认。
承认这肮脏不堪的过去,属于她。
承认她是从泥潭里长大的,带着洗不去的污泥印记。
笪凌无意间看到了那截被颜料染色的手腕,极快地皱了下眉,掌心往上移了一点,避开了那块脏兮兮的区域。
司淼看清他的动作,突然觉得心脏像被扼住了,让她喘不过气。
她急促而痛苦地喘着气,眼眸里亮晶晶的,似是蓄了一汪清泉,一眨眼,清澈水流便要顺颊而下。
他那么爱干净。
他那么讨厌脏东西。
笪凌低头看她,神情冷沉。
没有温柔体贴,没有缠绵入微,只有高高在上的寒意。
司淼感觉自己头晕眼花,如果不是笪凌拉着她,也许她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了。
她很努力地平复着心情,勉强让呼吸不那么急促。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眸明亮而水润,像是被打碎了的剔透玻璃。
嗓子里也像含了玻璃,声音喑哑颤抖。
“你不信我。你在查我。”
作者有话要说:
PS:库伯勒的五个悲伤阶段是现实存在的,文里为引用。
第10章 朝朝如夜·2
笪凌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司淼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笪凌冰冷无波的神色终于出现变化,眼中浮现一丝惊讶,似是没想到她会挣脱自己。
司淼揉了揉太阳穴。
气淤积在胸口,堵得她呼吸困难,头疼脑热,身体一阵阵地发热,又一阵阵地发冷。
她定了定神,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笪凌,轻声说:“我瞒了你,没错,那你要怎样呢?”
心理上的伤口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最多只会结痂,然后留下去不掉的疤。
而她是一个伤疤组成的人。
司淼安静地等着笪凌的答复,眼神中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我拼好了自己。
你要摔碎我吗?
笪凌好像有点怔愣。
他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薄唇动了几下,但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好半响,他才不自然地扭开头,低声说:“算了,这件事翻篇。”
这回换司淼愣神地看他了。
笪凌说算了,看起来就像是真的算了。
他说完这句后,便拉着她往洗手间走。
熟练地打开水龙头,细致地给她洗净手上的颜料。
柔软的指腹压在光滑的肌肤上,一寸寸洗过,将那些脏污痕迹洗淡、洗净。
但不管怎么洗,都有若隐若现的痕迹。
司淼低着头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偶尔看一下神色认真的男人,神情有点复杂。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么?
他一点都不介意她的过去了么?
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直到手上忽然多了些滑腻腻的感觉,让她猛然回神。
司淼定睛一看,看到了绵密的泡沫。
仿佛是精神被人拉了一把,终于从那种飘忽不定的状态中回定心神,司淼按住他:“这样洗不掉的。”
“那怎么才能洗干净?”
司淼把泡沫冲洗干净,摇头:“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对于美术方面,笪凌几乎一窍不通。
他看着司淼自己处理,脸色不太好看。
颜料只剩下一层极淡的印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司淼停止清洗,擦净了手。
没有了水声,她才恍觉室内有多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