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冷笑,柔软的指尖捏住一道肿伤,作势就要“折磨”下去。
——她笞打时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之所以能有这浅浅的微肿,完全是阿蛮血气涌行的缘故。那伤痕并不多疼,反而热胀胀地微痒着。此时被沈稚柔软的指尖威胁般的仔细揉躏着……
阿蛮漂亮的背肌绷得死紧,仍止不住轻颤。胸膛急促地起伏不定,呼吸全都乱了。
他终于忍不下去,小声说道,“阿蛮不想欺骗小姐的……呃,无论与多强悍的敌人交手,阿蛮都不会伤在后背。因为我只有正面迎敌的,又不会畏战逃走。”
沈稚简直要气笑了。先说一句“不想欺骗小姐”,然后再糊弄她。
果然是她养出来的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长大了也一般样子!
沈稚咬着牙,“好,好极了。”
“那我换个问法。说,你身上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沈稚绕着恭敬跪着的凶夷人转了半圈,大有将撂下的鞭子重拾起来,再狠抽一顿的架势。“还有小梅花,是不是你带来的?嗯?你既然都下了崖底,为什么还会爬上去,再被人‘打伤’摔下来一次?”
凶夷人无言以对,放弃一般地闭上双目,低下头去。
沈稚心中猜想被证实,是觉得血气一股一股冲着头脑,额角突突直跳。用鞭柄撩开他上裳的下摆,露出狰狞的伤口来……沈稚手都在抖,“你…你可真能下得去手啊!”
阿蛮自暴自弃,轻声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能取信小姐的方法了。”
“为什么?”沈稚问。
凶夷人苦涩,声音微微沙哑,“小姐忌惮我多年……”
“不是这个为什么!”沈稚冷声,“你已逃回漠北,我又视你为仇雠。你为什么还…”
凶夷人抬头望她,忽然笑了。俊朗的异族容貌在火光的映衬下,隐隐竟有些惑人的妖冶。深邃的金瞳中隐有野欲,火焰一般跃动着。
他伸出手,一点点解开了被挑乱的上裳。
凶夷人肩骨阔朗,身材也高大,此刻即便是跪着的,因双膝打开得极宽,竟半点不显卑微,反而有几分莫名骇人的气势。
沈稚呼吸微窒,目光灼灼盯着他,半分不退。
凶夷人与她对视着,终于还是他率先低了头。
骨节分明的手掌虚虚握成拳,抵在心口上方的烙痕处。
【沈稚】
——两个篆字,极深极深。仿佛刻入骨,融进血,永远都不能褪掉。
“小姐忘了?你亲手给阿蛮烙了印记,阿蛮就是小姐的奴隶了。永远都是。”
“无论你是否愿意再相信……”
他的心,永远只能在这个名字下跳动。
“我相信你。”沈稚说。
凶夷人倏然望她,眸光复杂,似有万千话语。最终都被火焰的光影吞噬,化为极深切的渴望。
沈稚轻轻笑了,“是的,我相信你了。”
她盖住他的眼睛,不敢再看下去。轻声道,“所以……以后别再哭了。”
果然,掌心传来微微的湿润。哼,装得再不可一世,还不是她养的凶夷兽奴?让他哭,就得哭。
沈稚心底早软成一片。
“我知道你委屈。”
凶夷人摇头。头顶的软发蹭得她手臂微痒。一向坚韧的异族人此时完全抬不起头来,湿润的小水珠儿一滴一滴落在暗色的土壤里,浸出一个个小圆点儿。
沈稚揉着他柔软的头顶,“我知道,你是拓跋临羌,却又不是那个‘拓跋临羌’。你连‘他’究竟为什么要杀我都不知道。”
阿蛮拉着她胳膊的手掌微微缩紧了,忽然被说中了心底里最柔软、又最难说出口的委屈和隐痛,他仿佛是只被晒在阳光下的湿毛儿幼崽。又瑟瑟,又无措,还有两分被抚摸的喜欢和畏缩。
沈稚蹲身,捏着他的手指细瞧,指甲中间隐约还能看出一道竖着的浅印,她揉了揉,轻声问,“还疼吗?”
阿蛮摇头。
沈稚心想都算了吧,她认了。
哪怕这辈子的阿蛮依旧是骗她的,就念着他曾几次为她甘冒生死,明明一直能跑、却在石芜院中受尽酷刑……为了救她,不惜在肚腹上亲手豁开一道那样深长的口子……
哪怕明知日后他仍会选择背叛,她此刻也认了。
更何况,这辈子的阿蛮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启蒙的中原书是她带着他读的,那笔狗爬字是她一个个纠正的,他练武的师父是她给谋划着“骗”来的……无论是做人的道理,还是汀荷院中的礼法和规矩,也都是她一戒尺、一戒尺“教”乖的。
如果这样的阿蛮还能背叛她,那她委实也怨不得旁人。
沈稚闭目,似乎疲惫般轻声说道,“十指连心,怎么可能不疼呢?只是,疼也请你忘了吧,别怪我。我也不怪你了。我们之前那些…那些你根本就不记得的事情,本来就还没发生过。恩恩怨怨的也计较不清,干脆就都别记着了。忘了吧,阿蛮。”
凶夷人惊呆了。“小姐……”
沈稚看着他,腮边慢慢浮出两个小梨涡,笑得释然,“怎么,我都不再计较了,你还记恨我不成?”
凶夷人连忙摇头,开口时嗓音已经涩到不行,“我怎么会记恨小姐……”
只是,那些事情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他欠了她一条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