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的正门威严肃穆,平日里除非主人进出或者贵客登门,其余时候只在每月逢五、属地的文武官员们正殿议事时才会开启,其它时候都是关闭的。哪怕是身有文武官职的家臣客卿,为显与主家亲近,平素单独来往都是走角门。
那些小道士是什么身份来历?竟得如此礼遇。
不止于此,郡主府里什么样的绣娘没有?非要去关州城最奢侈的锦绣坊裁衣裳?
四季衣裳!
凶夷人深邃沉静的面容终于不再淡定,金棕眼眸幽黯下去,冷峻的唇角抿紧。
小二哥还不停嘴,“客官您细细咂摸,郡主府这样做是什么意头?千金买骨!小的们若是三缄其口不敢议论,那才叫不懂事哩。”
说完话,甩着茶巾侍候别桌去了。
留下僵硬在原处的凶夷人,久久未动。
周遭一切都渐渐模糊嘈杂,远远似乎听见小二哥招呼贵客,“……怎么敢劳您亲自来,有什么事叫小的们过去便是……”
他充耳不闻。直到一双绣鞋映入眼帘。
拓跋临羌缓缓抬头,竟是竹雨亲至。她叹了口气,“小姐让我给你传句话。”
将沈稚的意思与他说了,本以为会看见凶夷侍卫懊恼的神色,岂料他只是默然,良久,静静说一句,“我要见小姐。”
*
拓跋临羌第一次从前殿进入郡主府,他从前都是走北门或翻墙而入。此时步过巨石为基、青砖堆砌的端靖门,迈进幽长深邃的门洞,远望着议事殿的朱墙碧瓦、丹陛祥云,心中隐隐觉得违和而生分。
“何必绕远走前殿?”他终于问道。
竹雨轻飘飘回道,“郡主吩咐的,以后你就不算汀荷院的下人了,往来均以客礼相待。再带你走北门,岂不轻怠了。”
“为什么?”拓跋临羌心口惊痛,有些沙哑。
竹雨无奈摊手,“你若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清楚?”
见他那受伤的样子不似作伪,竹雨顿了顿,“不是我要说你。之前郡主当你是近侍、自己人,这才说话偶尔轻了重了的…又没真罚你什么,你却嫌委屈,扭头走了。如今郡主以礼相待,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阿蛮一时语滞,“我何曾嫌过委屈……”
他最近恢复记忆以来,每每忆起从前与小姐相处都觉得心惊肉跳——无知又幸福的少年阿蛮,简直就是踩在小姐容忍线上反复横跳!他简直难以想象,当小姐得知自己骄纵多年的阿蛮就是前世仇人阿羌时,该有多么心痛愤怒!她是怎么忍住…才没杀了他的?
拓跋临羌自问,倘若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放过仇人。
可小姐没杀他。
可能是碍于过去的情分,也可能是为了将来的用处……但迁怒和厌恶是一定的。即便小姐曾说过“原谅”,他也从不认为这句出于心善和一时不忍而说出来安慰他的话,是她内心真实的意愿。
更何况,他做了一件极卑劣的事——他死死瞒住恢复记忆的事实。
小姐能放过阿蛮,可她一定深恨拓跋临羌。
一旦知道他如今全部记起来了,后果……其实不难预料。
深藏着这样的罪孽和隐秘,他哪里还敢有半分逾越顽笑?
从前的阿蛮有多肆无忌惮,如今的他就有多规行矩步,生怕做错一点就会遭了厌弃。小姐不待见他,他连多请安都不敢……只在昨日那种非出现不可的时刻,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即便他谦卑克制到了极致,今天早上还是被厌恶了。
她让他“滚出去”。
他跪在外面等。
小姐心软依旧,没过多久就让人叫他起,传令说也给他备了朝食,邀他同去。他苦笑,自己得有多不长眼,才能真的大大咧咧再去与她同桌而食?
从前那些寻常小事,如今已经只能在回忆中重温了。
*
竹雨遥遥指着一处小殿,“你便在此处稍待吧。如今腊月,封地事忙得很,下旬就要封笔封印了,小姐最近忙得练功都没时候!朝食时还特意等你……唉,不提也罢。既然不许你以下人的身份进出府邸后院了,那就在前殿等吧。晚些时候郡主会抽空儿见一见那些道士,到时候我帮你问问,看郡主有没有空闲召见你。”
凶夷人本想再问些旁的,比如小姐不许他再进出汀荷院是一时生气还是真的永远对他关了门……
此时却忽然听到道士云云…心中全乱了。只答一句,“好。”
*
果然,沈稚忙了整整一上午。
直到申时前后才得出空闲,在议事殿东侧的小书阁歇晌。
拓跋临羌冷冷看着那些年轻道士们候在书阁外,一个个拘谨地整理着冠袍,等候郡主传话。
竹雨悄声对他说,“等会儿小姐问完了他们,我就抽空给你通报一声。”
凶夷人锐利的目光不经意划过那些人的脖颈,回神道,“我还得等他们?”
“放在从前肯定不用啊,你直接进去便是。可这会儿你不是被撤了下人身牌嘛?哪有武将直闯郡主书房的道理,你自己得罪了小姐,还好意思问我?且等等罢。”说着话还笑他,却见凶夷人并未如预料般的气恼憋屈,而是久久沉默。竹雨也愣了,“不是吧?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真和小姐置气?你说两句软话又能怎样,之前又不是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