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善晋垂着眸,替温廷安熨着暖衣,道:“安儿欠下的人情账债,都算在我头上,我会替她奉还。”
吕氏凝了凝眸心,温善晋这话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男人很少有严肃的时刻,吕氏袖袂之下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道:“安儿本不必涉险,老爷为何要将她拽入局中?若无舜哥儿护住了她,她就剩下了半条命了,你如何忍心把她推出去?”
温善晋面容浸裹在蒙昧的光影里,“芸娘,我将安儿推出去,目的便是保护她。”这温家长房之中,他最为挂碍之人,便是温廷安,今儿流民作乱,士子游街,凭赵瓒之的手腕,这只是温家遭劫的一出序曲,崇国公府并非长久立身之地,他要替她谋下家,将她送入最安全的地方。
“老爷打算将安儿送到您的学生身边,阮寺卿正是东宫的党羽,老爷让安儿拥护东宫,为太子效劳,这便是您所说的保护之策?”吕氏说至此,眸眶朦胧,身子微微一顿,“太子恩仁贤明,帝心也倾于他,安儿若能真得圣眷,往后仕途必能走得通顺。但安儿若要做到那个位置,得先通过升舍试,今儿安儿累极,我也没来得及的去问。”
“咱们要相信安儿。”温善晋在吕氏的肩膊处很轻很轻地摁了摁,以示安抚,“天家选材,也从不会看岔了眼。”所有人都认为温廷安是鱼目,殊不知,她是暗投蒙尘的一颗明珠。
他畴昔手把手教她写判状,敦促她诵读大邺刑统,目睹着她的成长,温廷安平素爱插科打诨,温善晋相信其内心,定有其锋锐与桀骜的一面,俨似锋锐钝器,又似是慢火烹茶,温善晋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温廷安入朝为官,其之作为,比他这个同平章事还要大。
赵珩之私设鸢舍、募集纸鸢的事,不论是宫闱内廷,还是朝庙市井,知之者寥寥,阮渊陵与温善晋,便是极少数的知情者之一,温善晋愿意给吕芸透露风声,是因为他信她绝不会为外人道也。
这时候,陈嬷嬷从文景院回来了,见着温善晋在此,人有些愕讶,当下恭谨地问候了一句:“大老爷。”
温善晋略一颔首,徐然起身,对吕氏道:“我先去内院。你别太操劳,安儿只是染了些风寒,吃几副药就可疗愈了。”
温善晋走后,吕氏便问陈嬷嬷道:“舜哥儿伤势如何?可要紧?”
陈嬷嬷道:“尚好,大夫人不必过于担虑。也不知是太常寺哪位郎中施过了针法,舜哥儿体内的毒褪得差不多了,方才奴婢为其拭过脉,高热大半褪去,那郎中开的方子俱是治伤寒的,对二少爷很有裨益。二少爷一个时辰前服用过一剂,估摸着四更天还要再服一剂,奴婢晚些时候会去堂厨一趟,差人守着药炉,大夫人安心便是。”
温廷舜救下温廷安,且负了重伤,想来他是何其无辜,吕氏心中愧意甚浓,又从差人取了些上好的膏药,给文景院送去,陈嬷嬷摇摇头道:“大夫人,方才二少爷醒转了一回,谢绝了二房三房院送去的膏贴,三姨娘刘氏也欲献殷勤,但那些物什被二少爷差人原封不动退了回来。二少爷只道,有太常寺的方子与副药,便是足矣。”
府内无人不知,温廷舜是出了名的难讨好,二房三房的女眷与小姐们,三不五时来巴结他,想要讨个近乎,可一律避免不了碰一鼻子冷灰的厄运。
又听陈嬷嬷道:“有一句话,不知奴婢当说不当说,若是安儿恢复了女儿身,循旧例,此番遭劫,二少爷虽与安儿不睦,但也救了她一命,安儿为了承恩,该好好报答二少爷才是——”
“荒唐!”吕氏听罢,不假思索嗔叱了一句,眸底孱弱之色退却,余剩寒霜,她明白陈嬷嬷是什么意思了,是让安儿屈意讨好温廷舜?这绝不可能。
吕氏自知言重,缓了缓语气:“安儿自出世之时,身上承担着什么使命,陈姨你并非不知,舜哥儿救下安儿又当如何?安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少年纵然以性命相抵,也死不足惜。”
给温廷舜送去松绒膏,不过是她身为主母欲给庶子弥补一下罢了,愧意归愧意,弥补归弥补,但涉及安儿的事情,她绝然不会避让分毫。
陈嬷嬷连忙俯首认错,“大夫人息怒,是奴婢不识大体,今次那位媵王突掀动乱,欲害安儿,祸引温府,幸亏蒙大理寺寺卿阮大人暗中相护,适时出手,安儿方才能化险为夷。”
陈嬷嬷并不知阮渊陵是受东宫差遣之事,一直认为阮渊陵是因着与温善晋的师徒情谊,才救温廷安于水火之中。
吕氏与阮渊陵接触不太多,但日常去市肆择菜时,常听坊间的女眷说阮渊陵是两袖清风的纯臣,诸多冤假错案,或是京兆府错审,或是刑部屈打成招,皆可来大理寺觅求讼官重审,阮渊陵躬自录问、定谳、断鞫,为不少百姓平复昭雪,是以,阮渊陵在洛阳内威信与名声颇好。
若是安儿跟随这样一位上峰,前程与仕途当是靠谱稳妥的,吕氏是安心的。
吕氏拢了拢思绪,检视着温廷安身上的换濯衣物,行将吩咐陈嬷嬷拿去洗衣坊,俄而,她觉察到端倪,眼神一顿,“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