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连腰眼的位置都没考着?
原先紧张且澎湃的思绪淡去不少,王冕不由替大少爷重重捏了一把虚汗,今岁雍院外舍生参考,拢共两千四百余人,循照五十取一人的严苛规矩,温廷安要升入内舍的话,至少要在前五十名,才能勉强稳妥。
腰眼便是五十名上下的位置,往下是第五十一第一百名的生员名单,超出一百名以外,不予勘录,故此,没到誊录到名字的律学士子占了绝大多数,将榜单翻看几遍,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便是垂头丧气地走了。形成互衬地是,雍院是三舍苑六大书院之中,竞争最为激烈的,若能成功升舍,那将将是值得喜大普奔之事,有人哀恸涕泪,说翌年再搏一搏,也自然有人振臂高呼说了句“中了中了”,如疯了般,开怀大笑。
那一瞬间,王冕悉身哆嗦着,感到周身极是冰冷,他是有些不敢往上去看的,可还忍不住粗略看了几眼,上头二十行内仍旧没有大少爷的名字,倒是瞅见一个有些熟稔的,竟是杨淳,这人是名副其实的寒门子弟,在学斋里坐最后一排,名不见经传,课业常垫底,数番受簪缨子弟的嘲笑与谑辱,吕鼋吕博士也是不大看好他的,任谁也料想不着一个无名之辈,竟会考着第三十七名!
简直惊掉所有人的下颚!
王冕瞠目结舌,大少爷可是能够跟斋长吕祖迁同榻而坐的人,怎的可能连杨淳都考不过?
莫不是此番科考,大少爷发挥失利了?
王冕心中五味杂陈,额庭上冷汗潸潸直下,那一颗心真真如烫油来回炙烤了般,只得往下继续搜寻大少爷的名字,这一回看得除了细致,还是细致。
那头,梁傔从见状,眉头一挑,便是袖着手挤过人潮,遥遥冲着他揶揄道:“不若从最后一名开始寻罢,指不定能快些找着,不过,你寻了这般久,仍未找着的话,指不定就是不中咯……”说着,便是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可见三少爷是取着了不错的名次,这厢才敢叉着腰膀,有恃无恐地说尽荒唐辞话。
也不见得梁傔从会看轻临溪或阿玦,临溪是温廷舜的贴身童仆,温廷舜是崇国公府里最受温青松器重之人,本是受人敬仰的魁院上舍生,此番科考必是能中的,名次绝对在前三甲,温廷凉难能望其项背,梁傔从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只会一昧奉承临溪,来日好拉拢人心。阿玦是温廷猷的书童,温廷猷与温廷凉水平差不多,名次大都差不离,梁傔从只会同阿玦抱团取暖。
王冕听得可谓是一通脸红脖子粗,也不知是不是梁傔从一语成谶,他在五十名开外的名单里,搜寻来搜寻去,竟是遍寻无获,难不成大少爷这回真的落第了?
一股愧色如阴霾般攫住了王冕,悉身如坠冰窠之中,他想着大少爷这般勤奋苦读,焚稿继晷,纵然不能成功生舍,也不应当掉出百名榜内!
适时,一道淡冷醇和的嗓音,自身后不疾不徐地传来:“温廷安的名字在上面。”
王冕觳觫一滞,下意识回头一看,竟是沈云升。
沈云升穿着一身青鹤纹广袖常服,仪姿卓尔不群,像极了一块质感薄寒的宝玉。
他是寒门子弟,但那一身造相,愣谁还以为是哪户高门贵胄的少爷,围观的仕子不敢让他身边挤搡,下意识让出了一道细道出来。王冕见着沈云升也来看榜,一时有些窘迫。
风雪夜出城搭救二少爷时,他还曾窃自冷嘲沈云升无礼,殊不知,对方并未计较兹事,反而替他寻起了人来。
沈云升是太常寺上舍生,平素温廷安会去族学的文库搭把手,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沈云升会照拂一下后生,亦属人之常情。
王冕有些震愕地道:“沈公子没看岔罢,大少爷的名儿怎的会出现在上边?要是在腰眼的位置,小的方才也寻索过去了……”
沈云升淡声道:“找腰眼的位置,自然是寻不着的,因为他的名字在最上面。”
“什么?!”王冕愈发震骇,舌头缠到了一块,话也捋不利索了,“竟然在,在、在最上,在最上面?……”
那可是前三甲的位置!
可与大少爷比肩并论的位置!
但,但这怎么可能啊!
说着,王冕忙不迭抻着脖子,仰首细细凝看,只见在洒金的红纸之上,一百个名字之首,赫然用瘦金体写着一个名字,温廷安。
此一瞬,王冕的脸颊仿佛有血液在迅疾贲张并流动,他不可置信,忙闭了闭眼睛,再重新凝目看了一眼,盘踞在魁首之位的名字,仍旧是大少爷的名字,左侧摹写的籍贯亦是一字不差,而吕祖迁的名字,缀在了大少爷的下方,势头明显稍逊一筹。
他没看岔,大少爷确乎是真真夺得了魁首!
魁首的名字写得最是霸气,字体也是最大,王冕看得亢奋得要跳起来,忙转头对沈云升道了声:“万谢沈公子提醒!可帮了小的大忙!”
因着自家主子升舍试夺了魁首,以后便是内舍生的生员了,甫思及此,王冕的腰杆也不由挺直了些许,原是沮丧的面容登时神气了起来,忙心急火燎地往崇国公府赶着。
因是走得急了些,王冕没留意到沈云升负手而立,看着金榜之上的名字,淡淡的说了句:“居然能连擢两舍,温廷安这造化,真不一般。”大概也是上峰太子会钦赏之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