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迁被训得体无完肤,愣是连大气也不敢出,阮渊陵将崔元昭写得辞组书,递与了他,吕祖迁如接圣旨一般,恭谨地双手接过。
阮渊陵道:“崔元昭辞组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晓,我希望你能将这一桩事体解决好。”
吕祖迁诚惶诚恐地应了声,阮渊陵便命其退下,又吩咐庞礼臣入内。
阮渊陵翻阅了案牍,端视半晌,对他道:“你们组是文武分化最为严峻的,武科很优异,文课却是垫底,兹事你应当是知晓的。苏子衿是你们三人之中,文课最好的,你们之间应当取长补短。”
庞礼臣显然不以为然,撇了撇嘴:“我和魏耷文课垫底又当如何?苏子衿文课最好又当如何?在执行朱叔下达的任务时,苏子衿只会拖我们的后腿,我和魏耷都渡江了,苏子衿尚未爬上山,以助于我们不得不踅返回去。”
话至此处,庞礼臣不掩恹色,“纵使苏子衿念书再厉害,在战场之上,却是个肩不能执枪手不能挑戟的文弱书生,我觉得没了苏子衿,我和魏耷相互配合,照样在鸢舍能有立足之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阮渊陵指腹轻轻叩在了案几之上,似是在斟酌着庞礼臣的话,良久后,才道:“你的话说得在理,缺了苏子衿,你和魏耷能在鸢舍确乎能有一席之地,但本官问你,你敢对官家说,今朝只用武官便好,驱逐一切文官便好?”
这番话说得有些沉了,庞礼臣一慑,面色陡变,他定是不敢直接托大对官家说这等话,官家虽说偃文兴武,但文官在朝中还是颇具一席之地的,诸如三法司、翰林院、资政殿、兰台等,都受东宫太子的统摄。
见庞礼臣有所收敛,阮渊陵适才道:“以乘舟为喻,若是武道偏重,其可行乎?不论是崇于武道,或是偏于文道,俱是偏舟之兆,易生掀舟落水之况。同理,不论是匡扶社稷,亦或是执行任务,你们也不可执于一端,应当文武兼修,采取中庸之道。”
庞礼臣听罢,默然不答,不知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阮渊陵话说至此处,剩下的不必再赘言,只消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庞礼臣退毕,阮渊陵最终让沈云升入内。
沈云升进入了掌舍斋,躬行一礼,阮渊陵摩挲着案牍之上的纸页,凝声问道:“你们是今日课绩最好的一组,黄归衷与朱常懿都跟我反馈,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文武两道兼容得格外好,你跟在他们二人身旁,但觉如何?”
沈云升点了点头,将今日所见细细说了一遭,阮渊陵一副日有所思之色:“照此看来,未来九斋的斋长,将从他们二人之中诞生。”
沈云升凝了凝眸心,“有一桩事体,不知当不当与掌舍说。”
“但说无妨。”
沈云升道:“在追鹰比试之中,我有意引导庞礼臣与温廷舜生发寻衅之事,起初温廷舜示弱引虚,混淆了所有人的视听,后来,庞礼臣轻敌,温廷舜接了庞礼臣十招,这个少年,比我料想得要更加捉摸不透,似乎摸不清虚实。”
阮渊陵饶有兴味地听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五日很快便过去了,届时去曲殇巷出任务,自有诸多探他虚实的机会。”
最后,阮渊陵思及了什么,便问:“温廷舜受伤之时,温廷安反应如何?”
沈云升有些纳罕,不太明白阮渊陵何处此问,但默默垂下了目光:“看着温廷舜负伤,温廷安看起来委实忧灼得紧。”
沈云升话落,这偌大的斋院便是静了一静,连窗扃之外的春蝉之声都清晰可闻。
阮渊陵修直的长指泛了一圈白,沉声道:“你将他们二人看紧些,往后尽量让二人分头行动。”
第56章
适值中夜, 更漏绵长,夜色未央,月色如鎏银一般倾洒入舍。
温廷安负手隽立, 在廊檐之下逡巡数步, 落过新雨的地面呈现一片湿泞之色, 倒映着她那一抹纤薄的身影,她思绪晃过了千回百转,最终决意捏起门扉铜环,很轻很轻地叩了叩门, 门很快就朝内启了,少年披着一件单薄的玄色外衣,掌中拿着一卷泛黄的书牍, 许是刚濯浴不久, 嗓音浸染了一份低靡沙哑:“长兄?”
此处是文库的值房,鸢舍定下了严肃的舍规, 每夜都需有一人轮流守夜,正好轮至九斋, 按组序进行轮值,前夜是沈云升,今次偏巧轮至温廷舜守夜。
温廷舜容色温寂如磐,褪去了平素惯有的锋芒与戾锐, 熙和夜风拂扫着他的发丝, 三两雨雾裹绕在他周身,在橘黄烛火的掩映之下,他的面容棱角甚至柔和了不少, 但温廷安能明显觉知到,少年潜藏在嗓音之下的一丝疲乏。
半个时辰前, 温廷安去澡堂濯身之时,他照常在堂外两丈之外的距离守着,没绽露一丝多余情绪,他隐藏得很好,从不显山露水。
目下,温廷舜半倚在门楣之下,偏着头凝视着温廷安,视线蕴藏着一些与他冷寂容色不相衬的温度,今夜,并不是温廷安来守夜的时日,但他没有主动问话,静默等着她开□□代目的。
“你晌午时受了伤,伤口正好与你中间的伤口相近,我怕你会旧伤复发,特此来看看。”温廷安容色温静,甚至是很坦荡的,“你可有寻沈云升拿些治药或是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