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隔了很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廊檐之下的一串琉璃风铃,就这般锒铛地响动着,像极了一颗曳动不安的心,温廷安抬首,仰视着温廷舜,“真怕媵王对我们有印象的话,那么,在坠入金水桥的那一日,媵王也见着你的脸了,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去常氏酒坊涉险?”
温廷安没给温廷舜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也许你会说,可以让朱叔替你们易容,但易容一术同样适用于我们,这就是你方才解释的纰漏。你明明知晓我非常想查一桩公案,但你没有让我参与此回任务,并且,在这七日之中,你从未透露过要当斋长的意图,不争不抢,但在课业方面,你常居于魁首,是不是可以这般说,你原本就知晓阮渊陵一定会派遣我们潜伏于常氏酒坊,遂此,你早就筹谋好了一切?”
温廷舜道:“长兄此言差矣,遴选斋长的决定,在于五位先生,而非在于我,我不能动摇他们五人之间的决定。”
温廷安撩起薄薄的眼皮,看着他,但温廷舜风雨不动安如山,情绪揉不开,俨似一团迷雾,让她捉摸不透。
她继续道:“遴选斋长之位的规则很直接,你擅用规则,当选为斋长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且外,你也有选人的权利,但你不选沈云升,按我的猜测,只因为他同样极有筹谋,不太会容易受你的差遣,而庞礼臣与魏耷二人,身手极好,但没你想得这般多,会较容易为听候你的驱驰,故此,你选了他们。至于吕祖迁、杨淳,他们确乎是同你所说,迷惑常娘耳目的障眼法。”
话说至最后,廊庑之下静谧一片,温廷舜薄唇浅抿,继续等着温廷安的下文,她却是没再继续就着这一桩事体说下去,转而道:“温廷舜,你这般行事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空气有一霎地宁谧,廊庑之下,风声悄然止住了,人籁静默如谜。
温廷舜也没任何多余的解释,喉结紧了一紧,最终,只是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长兄,我这般做,是为了温家好。”更也是为了她好。
自然,他承认有自己的一片私心,也有他自己要实现的筹谋,在这一桩事体上,他不会做出任何让步,更是不会畏葸不前。
温廷安从温廷舜的话辞听出了一丝端倪,尚想细问,这时,前头朱常懿催促着他快走,跟随上去的众人亦是望回看了过来,神态各异,别耽搁了时辰,温廷舜看了温廷安一眼:“现在还不是何时的时机,待时机到了,我会同长兄细细言说的。”
言讫,便是随着大队伍离却了。
温廷安静静看着温廷舜的背影,只字未语,他所说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所谓的时机到了的话,他想说的事情,又是指什么?
第60章
翌日朝暾, 温廷舜便带着其他四个少年上路了,阮渊陵与朱常懿俱是并没有前去相送,待他们出了三舍苑后, 自会有暗桩窃自同他们接洽。
天刚不亮的时候, 温廷安很早便是醒转了, 昨夜她同温廷舜不欢而散,心口难免有些发堵,又因是心中生有诸般好奇,据说朱常懿的易容术堪称鬼斧神工, 便是与苏子衿一块儿去了斋舍,且看众人易容过后的模样。
离开监舍,温廷安一路穿行于被薄雾稠云裹浸着的青石板道, 空气里结满了沁凉冷冽的雾珠与霜气, 薰风吹拂了过来,她后颈处的肌肤便是添了一丝飕飕凉意, 温廷安不说话,身侧的苏子衿面容上有着凝色, 二人并不言语,路上还遇着了沈云升与崔元昭,四人同行,一并齐齐入了九斋。
仅一眼, 温廷安等四人遽地停了下来, 神识着实有些发怔,斋中的五人一改旧日的模样,全然是一派陌生的景象, 有人或是易容成了老叟,或是易容成了垂髫, 更有甚者,易容成了妇孺,美丑妍媸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温廷安呼吸静静地轻了一截,堪堪立在了门槛处,视线抻入了被熙光所掩映着的内堂,在一折绘摹着磅礴山海的画屏背后,她隐隐约约地透过半透明的宣纸与画屏的罅隙,看着了少年紧劲峻瘦的一截腰影,皮肤极为白皙,泅着春日的大片辉光,衬得少年的肌肉线条愈发柔韧匀实,这般的情状,在清早之中,显得格外夺目摄魄。
温廷安不知道温廷舜易容成了何种面目,心中掀起了一丝风澜,忍不住猜想,是男还是女?年岁几何?又是何种身份?
正思忖间,她便是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嘘声,众声杂沓纷来,她听到崔元昭蓦地惊出了一声颤颤的疾呼:“这,这是真的斋长吗,我简直不敢相认……”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吸气之声,温廷安渐然听到了一双绣花蛱蝶软底绣履,在青石地面轻踏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抬起了眸心。
只见一道身着天青窄袖褙子,衬着藕荷色对襟襦裙的年青少女,丱发垂髻,不施粉黛,款款自画屏之中,迈着玲珑细步,幽幽踱步而出,在温廷安两尺之外的距离翩跹止步,这位少女低眉顺眼,打扮极是寻常,年岁与崔元昭相仿,因是羞怯或是畏生,她的后颈微微前倾,彰显出一副柔婉媚然之态,视线一直垂落在地面上,纵然是看人,也只敢看下巴颔,未敢贸然直视对方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