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世,她便是看过不少矿难之事闻,若是活人困在了里头,能平安生还之人,近乎是微乎其微。
但方才的种种,尚且只是温廷安的一种揣测,并不能为真,在某一瞬,她恳切地祈望方才之所思,只是自己的一番臆测,她祈望事实与自己之所想,是完全相悖的。
目下,她听老杂役继续道:“这座采石场里,拢共三七二十一座隧洞,而这塌陷的隧洞,丈量最深,亦是最敞阔的,那一日塌陷之时,我便是在附近的一座隧洞之外,听闻是新募的一批新来的年轻劳役下隧洞掘石,还有数位老劳役偕同入内,我与那些老劳役有些交情,本欲去救人,但那一座隧洞崩塌如山倒,连续殃及到了近处好几座隧洞,人人自危,势头皆如泥菩萨过河,能避则避,能逃则逃,谁都无暇他顾,谅是要救人,亦是根本来不及了。”
“可不是,”另一位老劳役点了点首,利落地接过了话茬道,“这座隧洞塌了后,我们本欲去等隧洞余震消逝过后,再去掘石救人,那云督头却说是根本救不活了,这一座隧洞塌了也便是塌了,里头的人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云督头只吩咐我们,说将散落在隧洞内外的菱花燧石搬卸出来就好,但里头埋了人的事儿,便是要守口如瓶,哪怕是有新劳役前来,也不能说,官府来的话,也必须装作说不知情,否则,被云督头发现了的话,咱们只能提着脑袋去见阴曹了。”
话至此,温廷安已经然听得明明白白了,阮渊陵的暗探在过去几日,肯定是来探查了一遭酒场,也寻过这些老劳役,打探过魏耷他们四人的下落,但这些老劳役皆是被云督头打点过了的,集体串供,一旦所问之事牵涉到了隧洞吞人一案,他们皆是称作不知情,也勿怪暗探会问不出什么。
温廷安一面静然抚住了胸腔,一面讶然地道:“原来是这般,多谢大哥提点一二,这事儿我记着了,绝不会四处乱说。”
打探这一桩事体的功夫,又见那云督头与数位戍卫来至了采石场上,他们对这新的一批劳役进行训话,又着手分配掘石的任务,方才老劳役也说过了,西苑的这一座采石场里拢共有二十一座隧洞,纵使一座塌陷了下去,还剩下二十座隧洞亟待采掘。
分配任务的时候,温廷安隐微地觉察到,一位戍卫对云督头附耳说了句什么,云督头觳觫一滞,话辞略沉:“什么,你说那一处隧洞居然开始闹鬼了?”
戍卫肃声道:“正是,是隧洞附近的几位劳役亲眼所见,说是有一个血淋淋的鬼影,从坍塌掉的隧洞底下飘了出来,看不清脸,也更不清其行踪,委实是好生瘆人得很……”
云督头眉心深深地蹙紧,凝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间哪来的鬼,绝对是那些劳役吃饱了撑着,看岔了眼!”
戍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嗓音微微地颤着,躬身说道:“那些劳役究竟看没看岔眼,卑职不知道,但方才卑职带着一些兵丁去隧洞周遭巡察,原本是兵分二路的,但属下巡察完一遭,回至瞭望之台时,却见另一路的那些兵丁俱是昏倒在了地面上,卑职将这些兵丁唤醒了以后,他们俱称是见着了鬼,是那些被埋在了隧洞底下劳役的冤魂……”
这一席话愈说愈是玄乎离奇,云督头胸线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原是水平如镜的面容,此番遽地蘸染了一份阴鸷之色,他往戍卫的身上毫不客气地蹬了一脚:“混账!你可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些甚么!”
戍卫颇感委屈与惧畏,叩首找补道:“卑职、卑职所言,毫无一字虚言……是千真万确!云督头、督头若是不信的话,可亲自去那一座塌陷的隧洞里,好生查探一番……”
云督头虽在明面上说自己不信怪力乱神,但容色虚得比谁都快,他大抵是外强中干之人,自当是绝对不会亲自去塌陷隧洞探查的,给自己找补道:“还有两个时辰便是竞标会了,我可是这酒坊里头的三把手,专行酒账中馈之事,常娘子与秋笙秋娘子主舵竞标会之事,缺了我可怎么成。”
说罢,云督头昂首挺胸,便往四遭新进的一批劳役里睇了一眼,温廷安心中了然,晓得这位云督头在暗自打着什么主意,她垂眸叉手,缩肩塌背,有意挪前了一步,云督头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她身上。
“这个新来的,你出来。”
温廷安快然应了声,乖驯地从人群里行出,云督头又从新劳役里挑拣了几个年衰体迈的婆子,吩咐她们道:“你们几人的活儿来了,现在你们领着几些铁质推车和楯锹,去一处隧洞里掘石。”
这一处隧洞,并不算大,洞口不算深,估摸着只有两丈之深,活儿也不算多,但因此洞离出事的隧洞只有三丈之遥,迫近事发之地,以隧道为圆心,方圆数十丈开外,几无人烟,目之所及之处,俱是枯败的燧石与推车,以及如疮孔一般大小的隧洞,下过了雨后,地面上呈现出斑驳的泞泥,这就给人一种荒颓凄败的苍凉质感,东苑里的茗鸾苑有多奢华贵潢,便是反衬地这西苑,有多诡谲衰落。
目下时值午阴与傍昏之间,白昼褪得极早,长夜也来得较快,那隧洞的近旁,一时之间悬吊起了两盏风灯,光线孱弱如微火,仅能照进洞口内不足两米的空间,光线之外,是伸手不见的昏暗,极具压迫感,予人一种阴森诡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