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觉得,媵王赵瓒之,之所以会选择同完颜宗武合盟,有一部分的原因便是长贵,长贵是崇国公府的心腹,若是让温家倒台的话,长贵只凭拿捏在掌心里的密报密牒,便可以让崇国公府元气大伤,媵王要扳倒右党的话,前提是必须要掌握右党的缺陷与弱项之处,长贵便是蛰伏于右党长达数十年的谍者,在场的诸多人之中,没有人会比他更为说服人心。
夜色走得更深了,数缕皎洁的月晕,均匀地覆照在了温廷安的衣袂之上,纵观上去,此情此景,俨似有人在躬自为她披上了一层素洁朦胧的绉纱,她的面容浸泡在了光色之中,五官细节潜藏在了一片白腻的月色之中,仅是余下了一片颇为寂寥的留白,温廷安堪堪维持着蛰伏的姿势,耙梳好了眼前所见的情状与线索后,她欲要继续监听酒寮之中的对谈。
她必须弄清楚完颜宗武、长贵与赵瓒之三人,在今夜,借着竞标会的幌子,到底要磋商些什么事情。
这厢,完颜宗武徐缓地悬腕抬肘,堪堪落下了一个黑子,剽悍壮雄的手抵在了棋篓前,抹额之下的眸眉,近乎是斜飞入鬓,脸部线条端的是棱角分明,一抹兴味掠过了他的眸底,放眼这棋局之上,原本是大面积的白子集中围攻黑子,黑子几近于溃败涣散之势,但方才,完颜宗武落下了新的一子,刹那之间,让黑子岌岌可危的情势,扭转了乾坤,黑子不仅是在白子的包抄之下逃出了生天,所有看似不经意的守势之棋,此番精妙地联结了起来,形成了缜密的合力,将冒进的白子围剿得溃不成军。
长贵是个精谙于对弈之道的人,此番看见完颜宗武的棋道,叩首谢罪道:“殿下的对弈之道越来越精湛了,反观在下,冒进失序,落子欠妥,真真是自愧弗如。”
完颜宗武唇畔的笑意未明,淡静地垂着眸,捻起了方才落下棋盘的那一枚黑子,在覆满厚茧的掌心深处,循回地把玩着,看向了长贵道,幽幽地笑了一笑道:“这一座酒场,确乎是戍守欠妥啊,里外都是严防守卫的兵丁,你们的媵王殿下,这几日声称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此下,为何还能有一只苍蝇安全无事地大肆闯入?”
此话一出,近乎是掀起了千层风浪。
长贵原是在想着下一步的落子之道,此刻听罢,蓦然一怔,眸底惕意陡显。
完颜宗武的这一席话,亦是打了温廷安一个猝不及防。
没想到,这一刻,这位三殿下竟是早有防备,发现她了!
方才同媵王正面交锋之时,媵王钳扼住她的下颔,便是有意在试探她的底细,今下,她在四夷馆潜伏之时,大抵轻功可能还是逊色不少,没藏匿多久,踪迹便是被完颜宗策觉察到了。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另起。
所以说,他们今夜假借竞标会的幌子,围聚于茗鸾苑,究竟是要筹谋些什么事请?
温廷安已是来不及去细想了,她不能让长贵发觉到她的底细,她今日所调查到的种种,便会一并付诸东流。
她往水榭之中的湖面看了一眼,观察了远近景观的一片地势,心中登时有了注意。
她自袖袂之中摸出随手捡来的一块燧石,遥遥朝着北侧的湖面击打而去。
水面横向击石,此一技能是她同朱常懿承学来的,朱常懿当时说这种技俩虽说是拙嫩无比,但用在对敌方声东击西方面,却能屡试不爽,将敌方的耳目吸引走了以后,便是能够方便逃脱了。
目下,燧石的石身,刚巧与三殿下完颜宗武交错而过,掠起了一阵疾风,这一声东击西之策,手法虽然拙劣,但足以让长贵上当,他以为贼人是打算袭击完颜宗武,遂是速速纵身前掠,一举捍护在了男人近侧,长贵所面临的方向,恰好是温廷安朝着湖面击打燧石的方位,当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了另外一端时,温廷安适时摸出了鹰爪钩,往远处的重楼遥遥一抛,定了锚之后,她飞身疾掠而过,趁着完颜宗武与长贵收回视线时,她有惊无险地掠至湖畔的院门背后,稳稳妥妥地坠了地,避身于戟门投落下来的阴影之中。
水榭之上,长贵后知后觉自己中计了,眸心深黯,刚欲往反方向去追,此际,却是见到四夷馆外馆的数位口译官,流畅地鱼贯而入,众人齐齐行了一番大礼之后,为首的一位口译官恭谨地说道:“完颜殿下敬启,竞标会尚有一刻钟便要开始,媵王延请殿下可先移步至茗鸾苑,品酒小酌一番。”
完颜宗武淡淡地抿唇而笑,徐然起身而立,一面掷下了指尖的黑子,吩咐长贵笑道:“这儿,便交给你了。”
长贵垂首,敬然应是,肃白的面容之上,掠过了一份阴鸷之色,余光往四夷馆的戟门处觑了一眼,眸底暗藏波澜与风云。
完颜宗武闲然地负手,近旁数位口译官恭谨地各侍双侧,俱是做了一个诚惶诚恐的请姿。
完颜宗武豪迈地略一撩裾,大步朝着四夷馆馆外踱去,馆外,庞珑与一众兵丁正在等候,一众兵丁均是手挑风灯,灯晕盈煌,将刚刚入夜的穹空照彻得亮若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