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心中生出了一丝计较,下意识往温廷舜的方向看了过去,打算征询一番他的意见。
温廷舜方才一直在旁静听两人之间的对话,觉察到了温廷安的视线,他顺着她的视线侧过了脸,静视一眼,峻沉白皙的面庞神态是淡到几乎毫无起伏,但锋锐的眉骨处攒有一丝思量之色,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他拂袖负手而立,对温廷安点了点头,意思是『不妨姑且试上一试』。
长贵既然想跟他们讨价还价,那不如佯作遂其意,试探一番底细,看看他想要在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他手上到底还握着什么筹码。
温廷安旋即悟过了意,适才对长贵问道,话辞直截了当:“你想从我们这儿知晓些什么,我们又能从你这儿获取些什么?”
长贵支了支身躯,道:“我方才说过了,翌日将会生发一桩大事,如果尚未做足防备,你们每一个人,必将都会没命。”
长贵这一席话有些骇人听闻了,尤其是后半截话,咬音极重,话声浸透着浓浓一股狠戾的气息,教人光是闻着便是不寒而栗,庞礼臣最不惧怕的就是威胁,低声拒斥道:“你这摆明儿是在危言耸听!”
长贵细细观赏着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膊,阴毵毵地笑道:“我都被你们困在此处了,诓瞒你们,对我而言没任何好处,因此,我跟你们之间,亦是不妨坦诚相待。你们的目标是搜集媵王通敌叛国的物证以及贪墨的物证,而我的目标不过是襄助三王爷夺得兵谱与火械,我们之间的目的,其实并不会抵牾,你们说,是也不是?”
庞礼臣蹙紧了剑眉,转而看向温廷安,指着长贵道:“温廷……温老弟,你相信这厢说的鬼话么?这明显就是个陷阱,他刚刚那一席话就是危言耸听,是故意设计想要从我们这儿套话。”
魏耷摇了摇头,与庞礼臣的意见相悖:“我倒是感觉他说得确有其事,完颜宗武此番带着长贵身赴敌境,不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
庞礼臣瞠目:“你是说完颜宗武带了一众私兵,秘密潜伏入了京郊?”除非是蓄兵开战,不然什么事儿能闹出大阵仗,置所有人于死地?
魏耷道:“假若完颜宗武真的带了一众金兵潜入洛阳,皇城司与巡检卫不可能没收到风声,三法司不可能不知情,但这数十日以来,阮掌舍未跟我们提及此事,说明完颜宗武此番来邺,是秘密行踪。当然,反言之,带一众金兵来洛阳,也太过容易打草惊蛇,不光会惊动皇廷,就连金国东阁的完颜宗策也必定会有所觉察,完颜宗武是兵家出身,精谙兵法谋略,不可能会做出这等作茧自缚之事。”
吕祖迁与杨淳俱是没作表态,但从他们的神色可以看到,他们也倾向于同意魏耷的说辞。
目下温廷安是一斋之长,众少年皆是在等着她表态。
橙黄色的火光微热,照亮了她一半的面容,衬得她面容剔透如瓷,平和且柔韧,温廷安斟酌了好一番,抱臂,用调侃的口吻问道:“成啊,那你先说说,明朝会生发何事,什么事这么大阵仗,我们都会死?”
直觉告诉温廷安,此事没这般简单,她一直认为只消等明日阮渊陵带着援兵一到,媵王与完颜宗武获擒,他们一行人就能从隧洞底下逃出生天,结果,长贵却是告诉他们,明日将会生发一桩大事,如果不是会率兵起势,那这一桩大事究竟是什么?
长贵却有意不答,微眯着双眼,道:“之前一直是我在给你们提供消息,这一回,多少是该轮到你们先表态了罢?”
温廷安心道一声果然如此,反诘道:“万一我将消息同你说了,再轮到我们问你,你却不答,出尔反尔了,这可当如何是好?”
总不能用死来威胁长贵,毕竟长贵是大金谍者,最不怕的就是『死』之一事,在他们的计策之中,也不能让长贵死去。
长贵指着温廷舜:“有这一号人物在此处,你们还怕我不会坦白从宽么?”
温廷舜眸心微凛,他听出了长贵的话外之意,此前同长贵过招的时候,长贵便是一直在试探他的身份,他亦是一直在矢口否认。
所幸地是,温廷安并未深忖长贵适才的那一袭话,她遂是对长贵道:“你想知道什么?”
长贵支起了身躯,蘸血的手指轻轻扣在了崎岖的地面上,叩击出了一阵颇有规律的动响,俄而,他便是问道:“既然是阮渊陵派遣你们这一众人来酒场查案,那我倒是很好奇了,是谁向阮渊陵通风报信,向他告知了酒坊与酒场的下落?”
长贵后半截话说得又缓又沉,颇有一种细水长流的调调,但字字句句之间,却是裹拥着寒飕飕的气息,教人弥足瘆然,仿佛是一尾湿冷滑腻的毒蛇,盘踞在众人的耳屏之外,幽幽地吞吐着蛇芯子,撩拨着众人细如绷弦的神经。
明眼人都知晓,长贵说这番话,究竟是在打探什么。
显然,长贵是在打探另一位大金谍者梁庚尧。
温廷安忽然想起来,在启程去酒坊的前一日,她也问过阮渊陵一模一样的问题,那时阮渊陵带着他们去了诏狱,在最深的牢狱里见到了遍体鳞伤的梁庚尧,梁庚尧坦述他是东阁的东面官,乃是效忠于完颜宗策。东阁与西阁素来势同水火,因酒坊是金谍的隐秘据点,为了打压西阁,梁庚尧便是给阮渊陵提供了酒坊与酒场这两条线索,有意要破坏完颜宗武向赵瓒之采买火械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