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没有疑虑,温廷安晓得,自己这算是取信于赵瓒之了,她仍旧维持着恭谨之色,道:“殿下纵火烧了四夷馆,意在于毁掉完颜宗武的一颗棋子,好让完颜宗武失去天时地利人和,这般一来,他手头上唯一对己有利的筹码,只剩下那元祐三州的疆土。在殿下看来,完颜宗武唯一的选择,便剩下割让元祐三州的领土,殿下也很笃定,完颜宗武一定会答应您的要求,他亟需得到那些火-械和兵谱,否则,他更不可能在金国发动兵变,在同完颜宗策博弈抗衡之时,也根本不可能会有胜算,一旦他发动兵变失败,他唯一的下场就是个死。”
温廷安顿了一顿,继续凝声道:“您觉得午时正刻的谈判,局势皆是掌饬在你手中,但完颜宗武绝非善茬,他留有火-药此一后招。也许,殿下会问,我是在何处获知了这则消息,实不相瞒,我是从那位大金暗探的口中得知,这人名曰长贵,蛰伏在崇国公府内二十余年,十分不好对付,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他口中套出了这个密文。”
赵瓒之摩挲玉扳指的动作一顿,饶有兴味地『噢』了一声,尾音悄然上扬,“既然是如此隐秘的密文,为何你要告知予我?据本王看来,你是阮渊陵麾下的纸鸢,是赵珩之的走狗,依照常理,你不应当将这种密文告知予我,而应该秘而不宣才是,若是我和完颜宗武鹬蚌相争,你们便可在此间坐收渔翁之利,趁机扳倒我,扶赵珩之上台,如此大的一个便宜,你放着不拣,就对我这般坦白?”
这不免就教人起疑。
温廷安面色不改,仅是沉垂着眸子,笑盈盈地道:“我原先确乎是意欲坐收渔翁之利,但在昨夜转念一想,长贵在我手上,他还活着,而殿下巴不得他死去,否则,您就不能逼迫完颜宗武割让出元祐三州。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般说,只要长贵一日未死,您不能得到元祐三州,纵然您没受火-药之焚殛,您所谓的计策,也自然不太可能实现了,是也不是?”
“你这是想跟本王谈条件?”赵瓒之先是一怔,继而眸色攒着一抹寒泠泠之意,他没料到温廷安敢有这般成算,他同这般多的人打交道,世人畏他,惧他,恐他,恨他,恨之欲其死,而温廷安不避不让,是第一个敢直言不讳同他谈条件的人。
温廷安呼吸微紊,心中其实是有些局促的,凭恃她的身份,面对王侯贵族,谈条件是根本不够格的,但目下情势格外特殊,她必须铤而走险,赌上一把。
她眉眼疏淡如云,俯眸低颔,柔韧地说道:“我何来的胆子,敢同七殿下谈条件,不过是就事论事,既是替阮掌舍筹谋,亦是替殿下绸缪一番罢了。”
这般话说得好听极了,既是给阮渊陵挽尊,以聊表自己对东宫的忠心耿耿,又是顾及了赵瓒之的颜面,两方皆是不吃亏的。
赵瓒之心中有一丝触动,又听温廷安道:“殿下若是有兴致听我的谏议,不若思量一番,先行解了我的定身穴?”
赵瓒之眉心轻凝了一番,淡扫了温廷安一眼,陷入了静默之中,似是在斟酌她的话,俄而,他停住了摩挲玉扳指的动作,拂袖伸腕,并指戳向了温廷安的定身穴。
温廷安目下能够动弹了,遂是粗略地揉动了一番筋骨,也不再抖包袱,朗声说道:“目下已然是迫近辰时的光景,距离午时牌分还有不足两个时辰,时间紧迫,殿下若是有抓我的空暇,弗如遣人搜找出火-药的埋藏之地,拔除完颜宗武安置在冶炼场之中的爪牙,否则,殿下在同完颜宗武谈判之时,难免会落入对方的掣肘之中。”
温廷安之所言,不无道理,赵瓒之静思了一会儿,淡声道:“你的谏议确乎有些道理,我会考量一番。”
温廷安道:“既是如此,那殿下也该考量一下我的——”
话未毕,赵瓒之倏然掠起了一记锋锐的手刀,照定她后颈处劈削而去,此举颇为猝不及防,温廷安没个防备,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须臾,她的眸瞳蒸散成了一片墨云,整一具身躯朝前趔趄了几下,行将倒在地面之上,赵瓒之抻出一条劲韧结实的胳膊,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赵瓒之的目色如一枝细密的工笔,肆无忌惮地描摹着温廷安的容色,在接住她身躯的那一瞬,他觉知到落入自己的怀里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柔软,空气里,甚至是盈满了清香,这是独属于女儿家的幽氛,却与怀中人的造相截然不符。
聪颖敏锐如赵瓒之,他很快明悟了一切,用近乎呢喃的口吻,哑着嗓子,徐缓地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在揭开了温廷安的胶质面具之时,头一眼所带来的惊艳,并非虚幻无实的,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这位温家大郎,其实是个女儿身,其姿色称得上是上乘的,放在整座洛阳城的女眷之中,论上一句姝色无双亦是不为过。她不仅是姿色极佳,也称得上聪悟伶俐,一行一止之间,俱是颇有胆识和谋略,是他钦赏的范儿。
赵瓒之的眸底,渐而露出了一抹浓郁的憾然之色,低低的喟叹了声,“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