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轻轻叩击着臂弯处的袖褶,慢条斯理地道,“大人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我们的存在,也知晓完颜宗武的筹码,就在我们的手上,故此,您打算救下我们,条件便是让我们交出完颜宗武的筹码?”
这一番话,教庞珑的容色微微地变了一变,仿佛温廷舜说中了他的真实筹谋。
庞珑端着一盏清茗,坐在上首之座,浅浅地抿了一口,淡声说道:“是,我确乎打算挟恩图报,长贵这个人,纵然是罪大恶极,但你们不能杀了他,他尚还不能死,你们不妨将他交由给我处置。”
温廷舜淡扫了他一眼,不温不火地反问:“大人是想怎么处置,将长贵交给媵王么?”
出乎意料地是,庞珑摇了摇头:“我会将长贵交回给金国的三王爷。”
温廷舜怔了一下,俨似没有料知到庞珑会这样说。
众所周知,在正午牌分的时刻,赵瓒之和完颜宗武将会进行第二回 谈判。完颜宗武损失了长贵此一筹码,加之赵瓒之一直在逼迫他割让元祐三州的疆土,此情此景之下,完颜宗武一定会采用第二个筹码,即是,让冶炼场的劳役引燃地底下的火-药,以此来威胁媵王。
第二个筹码委实过于危险,庶几是与玉石俱焚无异,火-药的火绳一旦点燃,不光是赵瓒之会有性命之忧,甚至是,整一座酒场的人,都未能幸免于难。京郊四遭都是山林,酒场处于山林的心脉地带,酒场起了火,也会殃及四围连绵的山林,引发极为严峻的山火。在大邺里,山火可不是甚么小事,若是有人蓄意纵火,将会被处以极刑。
假若此火,是由赵瓒之名下的酒场造出来的,虽说恩祐帝不可能会处决这位七皇子,但一定会褫夺其皇位。
再退一步来说,假定赵瓒之在火殛之中大难不死,可以发动兵变,但他有通敌叛国的罪咎在身上,根本不得民心,正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赵瓒之成为了储君,那龙椅也是根本坐不住的。
温廷舜脑海里晃过了无数种可能,但唯独没预料到庞珑竟会说,要将长贵交回给完颜宗武。
他一直认为庞珑的目的,是要将长贵秘密地呈交给媵王。
温廷舜对庞珑之所言,不置可否,采取折衷的态度。
温廷舜敛了敛眸,凝声道:“长贵是在温家蛰伏了二十余年的谍者,掌握了诸多与温家休戚相关的谍报,若是交给了你,那岂不是间接将温家的软肋暴露了出来?大人之所以认为长贵还不能死,便是看在这一点,长贵是你们的磨刀石,等他交代了温家的所有情报,你们自会秘密杀了他,是也不是?”
庞珑听罢,却是捋了捋颔下的髯须,“长贵确乎是媵王的磨刀石,但他并不是我的磨刀石。”
说着,庞珑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块玉牌,借着朗日覆照下来的光线,温廷安看清了玉牌之上的宝印,居然是太子赵珩之躬自题笔,畴昔,刚入鸢舍那一会儿,他在阮渊陵那处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玉牌,玉牌上边的宝印,亦是出自东宫之手。
玉牌一物,可谓是佐证身份的重要徽识。
庞珑居然有赵珩之赐下的玉牌,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便是意味着庞珑真正效忠的上峰,不是赵瓒之,而是赵珩之,是东宫的太子。
庞珑居然是太子安置在赵瓒之身边的一枚棋子,温廷舜委实没有料想到此一局面。
这一枚玉牌便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倘若庞珑真是赵珩之的亲信,那么,他可算是同长贵一样,藏得也太深了,也藏得弥足久,温廷舜怀疑过长贵的身份,但唯独没有怀疑过庞珑。
目下见庞珑这般说,温廷舜心中微微了然,惕意稍稍淡了几分,凝着声说道:“让我们将长贵交回给大人,如此,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
庞珑见温廷舜的态度有几分松动,道:“交回给三王爷。”
将长贵归还给完颜宗武?
庞珑适时解释道:“如果不将长贵归还给三王爷,我担心三王爷留有后招,并且,这后招甚至可能会殃及酒场内所有人的性命。”
庞珑的怀疑是合理的。
但温廷舜并没有告诉他,温廷安潜入四夷馆去寻觅冶炼场的事情。
虽说庞珑亮出了玉牌,但温廷舜还不能全然信任他,不论是说话,亦或者是行事,都会有所保留。
庞珑也显著地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做出了让步“纵然长贵不在你们的手上,我也一定会将密道的位置告知予你们,毕竟,在救人这一桩事体上,我本就存有了一份私心。”
温廷舜读明白了庞珑的言下之意,庞珑所谓的私心,便是指庞家四郎,庞礼臣。
庞珑剀切地道:“是否将庞珑交还给我,兹事你好生考虑一番。”
温廷舜心中也有了一些考虑与思量,但明面上淡寂无澜,没接庞珑的这一席话,仅是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会做出考虑,其实,时间格外地紧迫,也不容他多去赘言多思,当下,他信步行至了乌案之前,视线定格在了那一份地舆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