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兵卒里三围外三围,抄了整座酒坊,衣冠肃正的大理寺卿阮大人,率人扣押住了常娘,以及后院的十余位伶人,常娘不复往日的容光,造相怨戚,眉眼具有戾冷之气,与寻常斡旋于众宾客之间的佳人,有着霄壤之别。雨水打湿了女子鸦黑的鬓发,雨丝顺着额庭滑落了下去,渗透在了她的玉容之上,琼玉般剔透的五官,原是匀抹着薄薄的铅粉,此刻教雨水慢慢洗濯了过去,铅粉如锈漆般,从脸上剥落,露出了她质朴干瘪的一张面靥。
没了铅华的遮掩,女子的眼角堆砌着的细纹,藏也藏不住,这是一张备受岁月摧残与压迫的面容,一寸一肌俱是蹉跎的风霜,是教人生怜的。
不由教人想起了一句诗,『最是人情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宋仁训与孟德繁见状,整个人俱是懵然了,忙遣随扈上前去打探具体的情状,想知晓常娘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咎,究竟是犯了多大的事儿,竟是要动用大理寺泰半的兵力,此外,除了常娘,为何连秋笙竟是也不见了踪影?
诸多的疑绪,纷纷扰扰地席卷上了心头,宋仁训与孟德繁二人,俱是百思不得其解,急于解惑。
那些随扈,囿于阮渊陵的威严,只得避其锋芒,转而去相询周廉,周廉使得那两位随扈是宋家与孟家的,自是也不好对抬罪,只得言简意赅地道:“常娘涉嫌了一桩朝廷大案,大理寺目下是奉公行事,还望两位少爷避让一下,免得牵涉入此案之中。”
随扈们听罢,急急返身禀命,宋仁训与孟德繁听得可谓是一头雾水,常娘居然与一桩朝廷大案休戚相关?她一个沽酒妇,人微且言轻,能与大案有什么牵涉?再说了,这一桩朝廷大案,具体又是什么?什么样的大案,能让大理寺如此大动干戈,还让寺卿亲自出马?
宋仁训与孟德繁再度遣随扈去探探口风,结果,那两位随扈吃了一鼻子冷灰,估摸着是探口风时,迎面撞上了大理寺的寺卿,结果被寺卿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通,两位随扈灰头土脸地踅返回来,对自家的主子摇了摇头,万分为难地道:“寺卿大人说了,这朝廷要案,事关国是,牵涉人员深广,因此不可对外透露分毫。”
居然是事关国是?
宋仁训与孟德繁俱是震骇不已,常娘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与什么样的案子有了纠葛,竟是会牵系大邺的国情?
但这一点,大家都不敢再冒进地去问。
“那秋笙秋娘子呢?”宋仁训的一颗心怦然地跳着,急切地问道,“她也是犯了事儿么?怎的没有见到她的人儿?”
秋笙的事体,俩随扈自当是更为不知情了,一问的话,简直是就是三不知。
宋仁训的一颗心,如被闷油来回滚煎而过,在过去的十余日里,他的三魂六魄,都一整个吊在了秋笙身上,他甘愿为她日掷千金,只盼能换得她的一次回眸。前几夜,他差点要得到秋笙的人儿了,孰料,常娘却是同他说,要等明日。宋仁训不知自己等了这个『明日』多久,一直苦苦等着了今日,讵料,却是等来了这般一个结果。
这让宋仁训颇为惴惴不安,孟德繁也不比他好上多少,整个人的容色都是阴沉沉的,但面对眼下的这般情状,他们无论怎么补救,也都是无济于事,只能暂先认栽了。
话回这头,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他们将账簿上交给了阮渊陵以后,开始担心酒场里头的事情,正思忖间,却听见一阵马蹄声碎,远处有数匹鬃马驰骋而来,待趋近了,沈云升他们逐渐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魏耷、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
苏子衿心神一动:“是他们,他们回来了!”
崔元昭往那一群少年之中,深深看了一眼,最终,视线定格在了吕祖迁身上,她凝了凝眸心,冥冥之中,眼波变得盈盈润润,透着几分淋漓水色,但她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视线,以纤指掩着鼻梁,鼻腔莫名泛着一丝酸涩的湿意。
崔元昭垂敛着双眸,嗓音透着一丝稍重的水汽,慢声道:“他们能回来就好。”
沈云升很快发觉了事态不太对劲:“慢着,怎么没有见到温廷安与温廷舜?”
他们两人呢?
他还看到了其他一些生面孔,依其衣饰与造相,像是高门深院里的随扈。
茫茫漉漉的雨幕之中,御街之上是一片湿泞,魏耷、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身上带着雨尘和血伤,所穿戴的雨蓑,根本来不及遮掩住滂沱的雨势,等他们赶至酒坊的时候,已然是通身皆湿的状态。
崔元昭是早有一些准备的,忙去坊内取了干燥的衣物和毛巾,逐一递给了他们,但魏耷和庞礼臣他们等不及了,庞礼臣急切地说道:“温廷安和温廷舜二人尚且还在酒场之中,随时可能都有危险,万请阮掌舍速速遣兵去援救!不然的话,媵王就要动手了!”
阮渊陵凝着邃眸,淡扫了那几位随扈一眼,为首一人是蔺苟,蔺苟稽首,恭谨地行了一个揖礼:“卑职奉枢密使之令,此番是护送庞少爷以及他的友朋们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