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舜看起来非常澹泊泰然,看不出丝毫的思绪,这也极是寻常,温廷舜的思绪,从不会显山露水。外人很少能看到他情绪的另一面。
不过,倘或温廷安仔细留心的话,她可以在看到,少年的手腕处的青筋狰突,筋络虬结,一道一道苍青色的静脉,以摧枯拉朽之势,蜿蜒入了袖裾之中。
赵瓒之点了点头,道:“本王自当是可以放人,你吩咐阮渊陵撤兵,且将那一份元祐三州的地契交给本王,最后筹备一匹鬃马,本王自会放了温廷安。”
这就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了。
赵瓒之通敌叛国,是十恶不赦的国贼,其罪当诛,怎么能够放他走?再者,他居然还想要那一份元祐三州的地契,还真是可笑。
如果放他走,还将地契给了他,那不就是给他额外制造了再一次谋反逼宫的机会了吗?
温廷安思忖之间,蓦觉脖颈上一凉。
赵瓒之已经将长剑,横抵于她的脖颈肌肤之上,因是力道更紧,剑刃的一部分已经没入了她的肌肤,隐隐地勒出一道瘀紫,甚至是,还渗出了一丝血珠。
气氛陷入了剑拔弩张之中。
温廷舜看着她,晌久,才道:“好,我答应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连风声吹过鬓发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温廷安一直以为温廷舜不会同意赵瓒之的虎狼之词,但他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瞠着眸,细细凝视着他,一些话即刻想要倾吐出来,但囿于什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温廷舜,你不能答应他。”
若是答应了赵瓒之,那么,九斋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功亏一篑了么?
温廷舜看了温廷安一眼,但没有响应她。
少年半垂着眸,秾纤夹翘的鸦睫,淡寂地覆落下来,投落下一片浓深的翳影,他的神态淡到几乎没有起伏。
赵瓒之看着温廷舜:“很好,阮渊陵扶植了一群纸鸢之中,就属你最识抬举。”
温廷舜道:“我有一个条件。”
赵瓒之问道:“什么条件?”
温廷舜淡声道:“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跟你走,你放开他。”
第100章
“用我的命, 换她的命。我跟你走,你放开他。”
滂沱如注的雨幕之中,少年的嗓音如戛玉敲金一般, 在听者的耳屏之中, 几近于振聋发聩, 尤其是温廷安,她整个人都被震慑到了,她不敢相信温廷舜会说出这种话,在她印象之中, 他是诸事诸物都拎得明晰的,怎么会在这种权衡取舍之上出现差池?
春景邈邈,雨声荡荡, 那一场蛛丝般的细雨, 以说不清道不明的姿态,紧紧地缠在她与温廷舜的对视之间, 少年的目光,其质地邃深且黝黑, 一如揉不开的雾,教她辨不清其真实情绪如何,随着那一声话音落下,是她几近于失控的心跳。
此刻, 温廷安的眸色, 渐渐然掺杂了一丝浓郁的复杂意味,这厮知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吗,为何要答应赵瓒之如此谵妄又无礼的条件, 假令真的答应他,将元祐三州的地契一并交给了他, 给他准备了一匹快马——易言之,既是将谈判胜利的果实给了他,又给他留下了一条生路,这到底算什么,那不就意味着九斋所付诸的种种努力,悉数付诸东流了么?
其实,温廷舜是有诸多的权利的,是先发制人的权利,他完全可以不同意媵王的无理条件,完全可以罔顾她的生死。他完全可以事了拂衣去,毕竟,他曾经对她厌离至极,假定她死了的话,他不仅不会感到难过,甚至会获得解脱。
温廷安是如此作想的,在她原来的假设之中,赵瓒之挟持她,对于温廷舜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她不觉得自己在温廷舜心目之中有多重要。要知道,在原书的剧情之中,因为原主不断在这位大反派的雷区里作死,导致温廷舜对她的仇恨值实在过高,最后他将原主做成了人皮灯笼。每次回想起这一段记忆,温廷安就有些两股颤颤,今时今刻,及至她听到温廷舜的话辞时,她整个人,说是震骇也不为过。
在任务与长兄之间,他竟是选择后者。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廷舜,一霎地,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特别微小,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塌陷得颇为彻底。
在温廷安怔神的时候,温廷舜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将纳在袖囊之中的元祐三州的地契,朝着虚空之中一抛,不偏不倚地抛入了赵瓒之的怀中,那一匹鬃马,他也是很快准备好了,让参将牵给了赵瓒之。
不论是元祐三州的地契,还是用于逃命的鬃马,温廷舜都帮赵瓒之筹备好了,目下的光景之中,到赵瓒之该放人的时刻了。
赵瓒之却是继续喝令道:“打开采石场的大门,方圆一里地内不许设伏设兵,待本王行至一里之外,自会放人。”
温廷安眸瞳缩了一缩,赵瓒之不可不谓是得寸进尺,他已经收到了元祐三州的地契,也有了一匹快马,现在竟然提出了更为过分的要求,说以采石场为圆心,方圆一里之内,清除所有阮渊陵所设下的兵马!
这个时候,阮渊陵和九斋的少年们,尚是正在同钟伯清的兵马殊死厮杀,没有太多心神去顾及采石场内的情状,如果他们都在场的话,听到赵瓒之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铁定是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