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心中添了一丝惑意,便是打算让温廷舜给个自洽的解释。
言外之意,再是显明不过。
这明面上是让他解释,但本质上,是要让他坦诚自己的身份。
甫桑与郁清心神陡地沉了一沉,少主的身份是不能轻易败露的,否则,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计划,便会付诸东流。他们略带隐忧地看了温廷舜一眼,本欲脱口而出的『少主』二字,此际被温廷舜的一个澹泊的眼神给镇压了下去。
温廷安将这一幕,不动声色地纳入了眸中,果然,温廷舜是有事在瞒着她。
可是,设身处地一想,她不也有诸多的事,瞒着他么?
她的身份,她的身世,都一直在瞒着他。
为什么他有事瞒着她,她心中竟会生出不悦呢?
他又不是她的谁。
她没必要对他的过往,多作深究。
她不欲越陷越深。
温廷安思绪回笼,适才切身地觉得,方才寻温廷舜讨要解释的自己,是有多么的逾矩和不理智。
她根本没有必要去问他这些。
只要能顺利执行并完成阮渊陵布置下的任务就行了。
何必去管那么多的事?
将元祐三州的地契,交回给阮渊陵,此次任务,就能告一段落了。
九斋还是原来的那个九斋。
保持原状就可以了。
何必在多生枝节呢?
这一端,温廷舜并不知温廷安在想这些。
他在想,该如何向她坦白玄衣客的渊薮,以及自己的真实身份。
温廷舜原本没有坦诚的计策,但是,倘若他不选择坦诚,这一种隐瞒,便会成为横亘于两人之间的屏障,将彼此都推离得越来越遥远。
这不是温廷舜想要的结果。
他已经将温廷安放置在心上最深处的一个位置上,想要将她挪位,那根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他必是会同温廷安坦诚的,但是要在合适的时机,至少是在天时地利人和,依照眼下的情状,这并非天时地利与人和,声驳耳杂,这些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得清明。
他们得要将赵瓒之擒拿回去,交给阮渊陵,付与三司候审量刑,时局交迫,纵然要坦诚,也坦诚不清楚。
但,若是她想听的话,温廷舜现在是可以说的。
但需要先将郁清和甫桑支开。
郁清与甫桑是极会识人眼色的,思量着少主面容的示意,当即押着昏厥的赵瓒之退了开去,原是暄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寂寥无比。
偌大的草寮之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温廷安敏锐地觉察到了氛围不太对劲,温廷舜竟是吩咐那两位玄衣客退下了。
他是打算对她坦诚了么?
可是,这已然是迟了,她刚刚才做好了一种心理准备。
一种不再陷入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的准备。
当她将自己的情绪与状态拾掇好的时候,温廷舜却有了向她坦诚的准备。
他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些随心所欲了么?
当她的心,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在畴昔的很多时刻,在方才的诸多瞬间,她都给过他解释的机会,她一直在等待,但他一直在退避,隔出了一个礼貌、疏离而遥远的距离。她看不透他,不知道他身份的同时,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本来有极好的耐心,但他每次都让她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他说会到合适的时机,等天时地利人和,他自会同她解释。
但他不知的是,她的耐心是非常有限的啊。
温廷安是打定了主意,便极少再回头的人。
她有着鲁莽的倔脾气,有些时候,这会成为她的一层保护色。
温廷舜三番两次救下她的性命,这是恩,她没齿难忘,自会铭记在胸臆之中,也定会报恩。
但是,恩与恩,情与情,二者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她在过去的时候,就是犯下了这样的一个错误。
将恩与情混为一谈,因温廷舜施下了恩德,她以情愫来图报,结果,她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
他做过很多让她心动的事情,坦白而言,她有过种种心旌摇摇的时刻,少年鲜衣怒马,眸色深情如玉,她甚至因为他,生平头一回在春夜里做了绮梦。
这种绮梦如此真实,如此灼烫,以至于让她在一些脆弱的时刻里,对他保持不近真切的幻象——温廷舜,是不是也有一瞬间,喜欢过她呢?
不是喜欢原主,而是喜欢她,喜欢穿越过来的叶筠。
但,这些念头,现在她都不能再有了。
正当温廷舜想要开口坦诚之时,他只说了一个称谓:“长兄——”
下一息,却见温廷安摆了摆手,她宁谧抬起了眸,眸色被雨水洗濯得凉冽而澄澈,如镜鉴一般明湛通亮,倒映着远处的山岚水色,唯独没有他的身影。
这没来由让温廷舜心底一沉。
只听温廷安淡声道:“不解释也不打紧,任务至上,任务为重。”
她背对过他,看了远处那两位放哨的玄衣客一眼:“只消将媵王上交给阮掌舍,此番任务便是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