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道:“承蒙掌舍挂念,我糙养惯了,那点小伤不打紧的。”
她一直在等阮渊陵问起他身份的事情。
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让她一直心持悸戚之意。
可是,静候了晌久,温廷安没有等待身份的诘问,而是一封空白的敕牒,这是从内廷发来的文牍,说大理寺寺丞一职有缺,让阮渊陵荐任人才。
温廷安看到这一封敕令,心头微跳。
阮渊陵道:“此则太子对你此番任务的嘉赏,月后便是春闱,你可要好好备考,至少得要二甲及第,那么,这个敕牒才能顺遂地授予你。”
“不过,得到这份敕令以前,本官还有个条件。”
温廷安稽首道:“掌舍请说。”
“从今往后,你同九斋分开治学,在春闱开始前,日常来往,只能与元昭一人,为免你分心,其他人一概不能见,知否?”
第109章
繁花深处斋院, 簟帘半卷东风吹,都道是窗槛之外,春归翠陌, 平沙茸嫰, 垂杨金浅, 只遗憾,温廷安大抵是了无心神,赏阅这般的景致的了,她的神魄仍还牵系于阮渊陵这番话中。他之所言, 不是昭告,也不是嘱托,而是一声平静的命令。
这一刻, 温廷安心中得了结论, 阮渊陵应当是在含蓄地说起那一桩事体的了。她女儿家的身份,已于九斋之中泄露, 从今往后,虽说仍将她同男儿来养, 但在日常来往之中,要教她能避嫌的话,尽则避嫌。
但与九斋相处了这般久,细数而来, 已有好些时日, 倏尔让她同他们分开治学,她大抵不会很快能适应。届时春闱将至,众人皆有各自归宿与命途, 阮渊陵遣她去大理寺,吕祖迁、苏子衿与杨淳三人, 应也会授予大理寺的官职,沈云升留在太常寺或是晋升至太医署,庞礼臣、魏耷身手极好,应当可以在二府三院之中谋个一官半职,抑或是跟随苏清秋将军远征,崔元昭也会有很好的归宿。
那么,温廷舜呢?
……他会去往何处?
温廷安心中所想的第一个答案,是去大内翰林院或是龙渊阁,毕竟他是魁院上舍生,魁院学得是书学,加之温廷舜的底蕴深厚,造诣博识,凭他的才学,就职于翰林院全然是不成问题的。
他应当是也会有好的出路。
但不知为何,温廷安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安之感,她感觉温廷舜不会去翰林院,更不会去龙渊阁。
直至现在,她才发现了一桩事体,她好像从来不曾了解过他,只知晓世人对他的褒扬与溢词,至于他心之所向,少年内心真实的景观,她好像不曾触及过。
经此一役,温廷安殊觉,自己看到了畴昔不曾看到过的人和事。
心中也有诸多新冒的念头,它们悉数如雨后春笋,在她心壤之上争先萌芽与拔节,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能听到心跳怦然的声音。
思绪回拢,阮渊陵这一道嘱令委实兀突,温廷安抿唇不语,阮渊陵搁放下了朱笔,肃然地剪起双臂,道:“廷安,你应当清楚自己的身份,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此间的明细利害,你是一清二楚的,本官也不必多赘言。”
不等温廷安作答,阮渊陵复又凝声道:“你入了鸢舍,便永远是九斋的一员,不过,你身份特殊,此际也遭致泄露,春闱过后遣你去大理寺,不失是一道上上之策。大理寺是太子统摄的三司之一,你往上有人庇护,并不怕有心人从中作梗。再者,送你去大理寺,并非本官一人定夺的主意,更多是你父亲的授意,知否?”
“父亲?”温廷安眸瞳猝然一瞠,心中掀起万丈狂澜,思绪如石青板阶之上的苔藓,既是斑驳,又且芜杂。
阮渊陵见她面露抑色,知晓她今时今刻可能还被蒙在鼓里,遂是解释道,“伯晗当是还没同你说起一件事,是这样,你和温廷舜离开常氏酒坊的那一昼,伯晗与元昭、子衿取回账簿,为了不让掌事姑姑起疑,你父亲走了一出出其不意的空袭之计,混淆了视听,坊间的人果真中计,也卸下了防备,伯晗他们才得了时运,乘隙将账簿送回鸢舍。”
阮渊陵之所言,不可不谓是,一语掀起了千层风浪。
温善晋是一直悬在温廷安身上的一柄锋刀,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里,刺她一刺,从元夕夜看他同赵瓒之于茶楼晤面的那一瞬,温廷安便对温善晋的事留了个心眼,也一直不能释怀。
于现下的光景之中,她听到了关乎温善晋的一部分真相。原来,温善晋同赵瓒之交好,是假意同他合作,是为了摄取其信任,好拿捏住赵瓒之的把柄。这也是,为何常氏酒坊背后东家名簿上会署有两个名姓,这是为了赵瓒之对温善晋聊表诚意,而特地献上了一份薄礼。
温廷安额心凝蹙,袖裾之下的纤纤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谨声道:“父亲罹患肺疾,修养数月,这些都是假的么?是做戏给媵王看的么?”
阮渊静默片晌,这晌才道:“正是。想必后来,你能瞅见他常日待于药坊之中,只为炼制所谓的长生丹。明面上,世人皆谤议你父亲跌堕,但私底下,你父亲是在暗度陈仓,其所炼制的丹丸,并非作长生之用,而是制毒之用,是为了应援太子麾下统摄的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