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凝视下,这一柄软剑,造工简淡,剑身轻盈,削铁如泥,似乎还是一柄雌剑,与温廷舜所掌饬的那一柄软剑,煞是配对。
就同干将与莫邪一个道理。
“无缘无故送我剑做甚么?”温廷安面颊灼烫,没有去再看那一柄剑。
温廷舜行至她的近前,将剑匣安置在她手掌上,“就当做是一件信物,我这个秘密,眼下只说予你一个人听,你要守好。”
“就算你不送剑,我也不会同旁人说。”温廷安仍旧没有看他。
不知为何,他一走进,一靠前,她就容易变得拘谨,甚或是拘束。
随着少年的俯近,她能嗅到清郁的桐花香气,像是隐形的罗网,将她笼罩,她下意识拢紧怀中的剑匣,垂下眸去,故作沉静地道,“送剑就送剑罢,横竖我正好也缺一柄。”
她这也算是应下了。
下一息,温廷安殊觉自己的脑袋,好像是被一股温柔粗粝的力道,很轻很轻地揉了揉,最后少年的指尖停顿在她的鬓角之间,将她散落的一绺青丝撩至了耳根后。
这般的行止,摆明儿更不成体统,但她似乎也不抵触。
待温廷安真正反应过来时,温廷舜已经抽离了手,抚过鬓的那一手藏在背后,拇指与食指的指腹,慢慢地摩挲,似是在挽留住她鬓发间余剩的一缕余温与香气。
温廷安不知是怎么回至自己的庭舍里的。
阮渊陵单独为她配备了一座单人院落,从此往后,她都不能与吕祖迁、苏子衿和杨淳他们同吃同住了。
虽说,这也省却了濯身时的方便,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一些事情,在冥冥之中已然生发了隐微的变数。
兀自温习了一会儿功课,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数个时辰前的种种情状。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拨开剑匣,重新观摩了一会儿,越看,薄唇处浮现而出的笑,是遮也遮不住了。
温廷安把脸埋入衾被之中,后颈之处渗出了一丝薄薄的细汗。
与温廷舜的对话,点点滴滴地浮上心头,她不厌其烦地回溯,回溯时,又窃觉自己变得堕落,明明还有不足一个月就要春闱,她现在不好好念书,脑海里却是在想着这些东西。
——好有罪恶感。
直至下半夜,温廷安的心终算静谧下来,徐缓地进入深眠。
第112章
桐花无处避春愁, 也傍野烟发,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
今遭乃系三司会审的日子, 阮渊陵已然提前使人将录事的官服, 整饬好, 送与温廷安的庭舍。录事不过一介七品芝麻官,那官袍便是藏青色银丝质地,只见一只娴雅白鹇,端丽绣乎其上, 气势斐然,适因裁剪熨帖,官袍穿在温廷安身上, 既不显宽松, 亦不显蹩脚,端的是衬体无比。
与官袍一同送来的, 还有鱼袋与牙牌,温廷安将其佩挂在蹀躞带上, 一切筹备停当,便离了鸢舍,朝着大理寺的方向打马而去。
临行前,她余光之中瞥见了温廷舜, 天未明, 檐灯如一轴屏风,排铺开去,照亮了他的面容, 身后是绛紫的残夜,少年披着漆色劲衣, 高束乌冠,疏淡地剪着手臂,倚在门槛上,淡着眼,上下打量她一眼,眸色曳起一缕浮光,情绪隐湮在将褪的夜色之中。
自打过了昨夜,温廷安有些腆于见他,甚至提起这名儿,多少心下添了几分不自在,心跳是如此不安分,迸跳如雷,她原是想要镇压,可愈是镇压,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温廷舜行至温廷安近前,她柔韧姣好的容相一点一滴地纵入他眸底,平时见她穿儒生圆领袍,是毓秀温隽之风范,目下,见她着藏青官袍,又是迥乎不同的气质,秾纤得衷,最后,他的目色定格于她腰肢间的蹀躞带上。
温廷安倏见温廷舜行近前,少年劲韧结实的双臂敞开,绕至她的腰后,隐微之间,一阵清郁的桐花香气盈鼻而至,这般的姿态有一丝暗昧,温廷安一时蹐跼,不知当是先推开他,还是先问他要做些甚么。
逢当踌躇时,她翛忽觉知到,腰间蹀躞带骤地一紧,她下意识垂眸凝视,适才发觉自己方才的蹀躞带系反了去,温廷舜是在帮她纠偏。
“好了。”少年嘶哑的嗓音掠过耳畔,如酥在她耳屏边的风,声落,桐花香气淡去,温廷舜退居两尺,好整以暇地望定她。
对于她的去向,他什么都没问,仿佛早已铭记于心。
温廷安脑子发灼,怔然了一瞬,连『谢谢』都忘了道上一声,转首打马便走。
少时,她的身影在视野之中逐渐淡成一道墨点,温廷舜面容上的温色,也消弭了下去,慵然半倚于原地,慢条斯理地偏过眸,不远处的戟门后,隔着淼茫辰光与云雾,隐约可见那处伫立着一道少年身影,这人不是庞礼臣,还能是谁?
庞礼臣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温廷舜,下颔线条绷紧,周身气势冷若冰霜,周身戾气浓重,刚才那一幕,看在了他的眼中,甭提有多刺目。
本来他是要来送一送温廷安,结果,因是迟来一步,便是见着了这般一幕。若不是念着此处是前院,他掌间的朴刀怕是早已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