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话并不大,但也绝不小,舅母忙捂住了小儿不安分的嘴,以为温廷安就发难,但她仅是一笑而置,扬长而去。
温廷安将林绛收留在自己的公廨,林绛抱膝缩在晦暗的角落,整具身体孱弱若筛糠,颤瑟个不停,她眸底露出惧怖,问温廷安:“您是那个人派来杀我的么?”
温廷安拉上了屏风,在她近前俯蹲而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能将那一天所生发的事情,关于那个人的细节,告诉我么?”
林绛眼睁睁地看着温廷安解开了襕袍前襟,系带半开,她看到了对方缠绕在胸口的襟围,翛忽之间,一抹震颤之色涌上了林绛的眼,她正想说什么,温廷安以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我想让你放松,我们是同类,你试着相信我,对我坦诚,好吗?”
林绛咽下一口铁锈味的干沫,眸底敌意消弭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提防,“您不认为我是在扯谎么?”
温廷安摇了摇首:“你的反抗是真的,你的悲恸也是真的,你的爱憎也是真的,我为何不信你?”
温廷安拿起一张毛氅掩罩在了林绛的身上,“被误解、被轻视的时候,你一定很难受吧,我虽然没经受过这样的事,也没办法跟你感同身受,但我会竭尽所能替你讨回一份公道。”
林绛面容上出现了动容,那像是绝望之人在溺水之前遇到了一根浮木,她泪流不止,她说:“少卿爷,你晓得吗,其实舅母要将我发卖的时候,我已经心存死志。我或许真是贱吧,才会对许郞深信不疑,三番寻他,但他终究无法护我左右,我遭辱后,他一次都没来寻过我,您觉得,他是不是已经不要我了,觉得我失了贞洁,让他蒙羞?”
温廷安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用无声的肢体语言表示蕴藉,比及林绛情绪稳定下来,她才循循善诱询问凶犯的细节,此番,温廷安带着周廉、吕祖迁、杨淳等人,历经长达一个月的搜查,终于瞄准了一个人,此人是舟桥茶楼的堂倌,日常负责送新潮的糕点果脯,常同那些未出嫁的少女打交道,这个年龄的少女很爱吃甜,舟桥茶楼的甜点物美价廉,是她们经常光顾的所在,林绛和其他受害的少女,都有一个共性,她们都曾去过舟桥茶楼。
温廷安决计来个引蛇出洞,
起初,周廉、吕祖迁、杨淳等人并不同意,觉得此计过于冒险,但温廷安道:“钓鱼要有饵,看看咱们几个,男扮女装起来,谁更像未嫁的新妇?”
历经一番换装,四人进行比照,看着温廷安的行相,他们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目下,她要亲自会一会这位堂倌,其他人都蛰伏于茶楼四处角落。
“这位小娘子,您点的栗虾松糕来咯——”
此际,一道敦实朴质的青年嗓音,在近前响起。
第139章
一帘风絮, 纤纤满堂飞红,对方儒雅地搁放下一件两盅,道:“今儿人多了些, 让小娘子久候了, 请仔细烫。”
温廷安狭长的眸恬静地弯弯, 循声淡寂地望去,这位堂倌年岁约莫而立,是一张稚嫩干净的面容,笑容亲和, 平易近人,容易教人信服,无法教人将其与夜半闯入新妇家实施暴行的、卑鄙下流之人联系起来。
反差委实是太大了。
温廷安承恩言谢后, 用余光淡扫对方一眼, 不知为何,出于近半年以来的勘案所赋予给她的嗅觉, 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堂倌的不对劲,堂倌似是觉知到了她的打量, 遂回视她一眼,目色别有深意。
温廷安落在他的身量,不高,约莫七尺上下, 肩膊上打着一条褪色的毛巾, 行路起来倒显跛意,温廷安幽幽想起,林绛同她说过, 奸犯离去以前,迫她在他下方做一桩愈发轻侮之事, 汹汹恼怒之下,林绛咬伤了这位凶犯。
难怪行路,会显得有些跛,明明这位堂倌没有跛脚。
一切物证俱是对契上了。
她觉得堂倌反侦察意识很强,甫一觉察什么不对劲,很可能从堂厨后院逃夭,事不宜迟,她提起裙裾,穿过满茶楼的雾热烟火,轩敞的高窗投落一片被切割得均匀的绫纹光,她抻足踏碾而去时,地面被焐得灼烫,一份温度拱着她的足心,但她没有停滞。
一片人头攒动之中,那个堂倌似是感受到她的靠近,遂是停下步履,干净的面容仍旧笑意盈盈:“小娘子,有何吩咐?”
“我和长兄走散了,不知该怎么找他,你能帮我找到长兄吗?”以温廷安的年龄,饰演一个单纯无知的深闺少女,全无问题。
刻意软糯的声线,温柔无辜的眼神,顾盼流光,鼻头被萦徊于茶楼的热雾熏得粉红,她还为了诠释自己是真实地害怕着,小心翼翼伸出纤纤素手,很轻很轻地揪了揪堂倌那蘸染油腥水渍的衣袂,一行一止,皆在小幅度的颤瑟着,话辞尾梢裹藏一份濡湿的哭腔。
堂倌露出了动容的神态,先是发怔,继而被一份温暖和煦的笑意取而代之,他用手掌托起她的胳膊肘关节,是为牵引,同时屈起身躯,道:“小娘子这厢随小的来,小的带你去找你的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