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书院沿袭国子监的治学方针,四个学年, 学生唯有修够四年学分才能参加科举,若是对官场不敢兴趣,可以直接引荐就业了,塾师会延请三百六十五行的师傅去女院举设人才招聘会,就相当于前世的校招与春招了。
崔元昭目下读第一学年,年岁尚轻,虽离就业还远着,不过,她常在书院里帮衬着勤工俭学,在塾师眼中人缘颇好,学业上亦属佼佼之列,温廷安听过崔元昭谈及她的志向,她想去太常寺,成为一位专门给孕妇接生的女大夫。
这一年,她读过不少医书典籍,觉得很多医书鲜少详细科普如何给女子接生的健康指南,毕竟众多医书乃男子所写,他们在这一块难免会有所疏漏。自古以来,接生一事由专门的产婆或是有接生经验的中岁女子代劳,但因为不安全或是不健康的方法,婴孩成为死胎的案例不胜枚举,崔元昭希望能改变这一现状,为此扎根文库两个月,并跟随一位产婆三个月,专门写了一篇万字策论出来。
身为共同好友,温廷安、吕祖迁、杨淳也收到了一份关于如何正确接生孩子的健康指南。
吕祖迁匪夷所思:“我们几个男人,为何要看这种东西?”
崔元昭正色道:“难道你们未来不会成为人父么?这份指南,不但包括接生孩子的工序,还囊括为人父安抚人母心理情绪的措施,目下用不上,将来肯定用得上。”
到底能不能真正派上用场,那到底是另外一码事了。
温廷安喟叹:“还以为你会成为女商贾,毕竟最初见你,阮寺卿就说你颇有经商的天赋,头脑特别厉害,负责鸢舍的一切开支与花销。”
崔元昭笑道:“那是一年前的我,属于对钱特别看重的人生阶段,但人长大,心念也会趋于成熟,我发现『价钱』和『价值』是两码事。诸如经商挣钱,它有很大的价钱,但不一定有很大的价值;诸如,我目下将名下的七座店铺一律修葺成月子院,我的族父与后娘觉得干这种营生不值当,我觉得做这件事,虽不一定有很大的价钱,但它一定有很大的价值。”
在抓获堂倌以前,温廷安一直将林绛留在公廨里,其实并不大合适,遂是委托崔元昭来照顾她,这几日,林绛就栖住在燕云书院的女监舍之中,为了顾及林绛的自尊心,崔元昭让她做了两桩事,一是旁听女院课程,二是去月子院搭把手。
林绛见着温廷安以后,当即行了跪礼,怕她磕响头,温廷安忙扶她起身,温声问道:“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打从晓得少卿是女儿身,林绛原有的警戒之色已经消减了许多,“多谢少卿爷的关怀,若是没有大理寺替我讨回公道,我很可能早已心存轻生之念了。”
“哪哪的话,林姑娘,你是十六年华,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应多想一些美好的事。”
林绛一霎地泪盈于睫,眼眶都熬红了。
温廷安柔声问道:“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呢?”
林绛感激地望了崔元昭一眼,剀切地道,“这几日,崔姑娘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带我去燕云书院见世面,我见识到了畴昔从未接触过的人与物,我想学识字,想学医理,想帮助更多如我这种遭际的女子……”
林绛哽咽了一会儿,抬起眸道:“少卿,我要念书,成为像崔姑娘这般有大义与良善的人。我目下付不起束脩与学资,但我什么杂活都能干,只消能让我念书,我什么都肯干。”
言讫又要跪下,温廷安适时扶起:“女儿膝面之下也有黄金,你莫在再谢我了。”说着,对崔元昭道,“燕云书院应当还有勤工俭学的位置罢?”
崔元昭笑了笑,道:“自然是有,书院的堂厨一直很缺人手,每日卯时、午时、酉时都需要帮衬一下。”
林绛眸露希冀之色,道:“我投奔舅母一家以前,也在膳堂帮过工,积累了不少经验,我会全力以赴地干好这份差事的!”
时辰不早了,温廷安便让崔元昭带林绛回去休息,临行前,翛忽之间,林绛顿住步履,问:“我还想请教少卿爷一桩事体。”
温廷安道:“但问无妨。”
“假令那个奸犯真的让我怀上他的孩子,我喝下了堕子药,算不算弑害了一条生命?”
林绛一瞬不瞬地凝视温廷安:“我会有罪吗”
林绛的心理很敏.感脆弱,这几日不可避免会想很多的事,也很担心自己的身体情状,她做了最坏的准备,可能会染花柳病,可能有个意外的生命,天降在她的身上,倘或真的有孕,她会无比憎恶自己今生今世是个女子,甚或是,她会憎恶自己下贱。
崔元昭对她说:“太常寺遣了医正给你诊治过,林姑娘,你很健康,也无喜脉之迹象,你并没有怀孕。”
然而,那遭罹暴行的阴影,一直在林绛的心理挥之不去,辗转难眠之下,决定问出温廷安这个潜藏在心久矣的问题。
林绛没有回避所有在场的男性,可见是付诸了诸多的勇气与决心,她太迫切得到一个答案。
温廷安沉默许久,凝声道:“按大邺刑统,并结合历年以来的案例,诸多女子受到了暴行,倘或有孕,由其奸犯母家做主,选择生与不生,如果诞下男子,会选择哺养在身边,如果诞下女子,会寄送至远亲放养。至于命其喝堕子药,近乎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