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粪池还是溺井,这两处地方,一般只有出粪役才胆敢靠近,广府也没派遣专人去把守,毕竟,真的无法想象,有嫌犯真的为了逃,敢忍住巨臭,藏粪车或者跳溺井。
周廉发现排溺井的铁丝栓网,存在明显地撬动,那溺井污浊的水面上,还浮动着两只一正一反的鞋,正好是贺先所穿。
周廉惊憾道:“少卿,贺先应是纵入溺池游走了。”
温廷安看向丰忠全:“这溺井底下的竹笕,是通往何处?”
丰忠全忖度了一番,道:“是在珠江下游,靠近北岸的地方——”
事不宜迟,众人忙备下了马车,驱往珠江下游岸口,尚未下马车,那水磨青板桥两岸,里三层外三层,俱是围满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声尤为鼎沸,熙熙攘攘,跟过大年似的热闹。
但这种喧嚣与躁动,与寻常的氛围并不一样,似乎是因某一桩突发的事体,而被迫麇集在一起,场面亢奋且混乱。
温廷安刚要差人细询,猝然听到远处桥墩之下,传了一阵叫喊:
“来、来人呐!有、有人要跳珠江——”
温廷安眉心一蹙,跳江?谁要跳?为何跳?
“可了不得!是一家三口都要跳!”
“立在桥槛上的,不正是郝家的唐氏和儿子么!”
“那个搂着母子俩的男人,一身囚服,且悉身脏污的,看着面生得很,又是谁?!”
“是越秀坊的贺陶匠!”
“为何要跳,是殉情么?”
“我听说呀,是贺陶匠与那郝家的唐氏有私情,但郝大人自然不会和离,给唐氏长了教训,那贺陶匠是个冲动性子,杀了郝容,欲要与唐氏私奔,没来得及逃,就被官府的人拷走了。这不,连官府的牢狱都敢越,真是为爱疯魔。”
“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
“这个唐氏,摆明儿就是一双破鞋,郝大人待她不薄啊,给她吃好穿好,教她攀上高枝儿,算是祖坟冒青烟,可她呢,一点不惜福,竟还和其他男子勾搭!”
“啧,这一对冇良心的痴男怨女,殉情的话,也不能捎上细路仔罢!”
“郝家子怪可怜见的,投错了胎!”
随着一阵落水声,人群之中的恐慌氛围抵达了最高-潮。
“啊!——他、他、他们跳、跳了!——”
“都跳下去了!”
第148章
温廷安初来广府的那日, 首登水磨青板桥,杨佑杨书记对她说过,他为官十八年, 每一年, 在桥上抱石沉珠江的人, 凡所尽有,无所不有,其中就见过有人拖家带口一起坠桥纵江的。
杨书记之所言,在今朝一语成谶了。
明明尚未到正午, 但她颇觉覆照在头顶之上的日朗,教人有些发昏,心中有一大惑, 在心腔深处细细翻搅, 通过昨夜与贺先接触,一番对谈, 此人端的是耿直豪爽的性子,亦从未露出死志, 怎的会要去同唐氏母子殉情?
一众捕快皂隶,很快疏通桥墩上下看热闹的百姓,规划出一大片官府通道,让温廷安、周廉和丰忠全等人, 顺遂地行至珠江的堤畔之处。此处原先是货船卸桨、渔商沽卖之地, 此刻却麇集着诸多驳船,披星戴月地围绕着一艘碧青竹筏,瞅清竹筏之上的人, 赫然就是刚在夕食庵打过照面的阿茧,少年手脚极是伶俐, 只身将三人的尸体,从珠江之中捞了起来,并排瘫放于竹筏之上,当下操桨,竹筏俨似飞鱼,于倒映着粼粼翠光的绿水之中疾驰,稍息功夫,便是驱前停岸,
见着广州知府带大理寺众人来了,阿茧俯跪见礼,愧怍地道:“草民方才拭了拭三人的鼻息,皆是断了气的……草民行事不力,万请知府老爷降罪。”
杨佑替丰忠全摆了摆手,代为说道:“生死有命,想死的人,饶是要拦,根本就是拦也拦不住,你已经尽了人事,兹事并不能责咎于你,要责咎的话,就应先问问这躺在地面上的人了。”
三具尸体被搁放在一丛苎麻编织的草席之上,因是长久地浸泡在水面之上,尸身俱是泛散着一片冷白之色,发丝散乱,如寄藻粘稠地黏成绺,大面积遮住血色逐渐褪尽的苍白面容,透过发丝,可以望见那三张全无表情的人脸,俨似裹着一层尸蜡般半透明,肤色灰蒙,毫无一丝光泽。
三人衣衫尽湿,衣褶骤显,弥漫着一片铺天盖地的腥郁水汽,尤其是贺先的尸首,本是从溺井之中浸泡过一回,此刻更显朽臭,引得在场众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温廷安拭了拭他们腕间的脉搏,确乎是停止了跳动,在杨淳和吕祖迁、府衙仵作赶来之前,温廷安询问阿茧:“你是何时看到贺先和郝家母子出现在水磨青板桥上的?”
阿茧挠了挠首,道:“应该就在半刻钟前不久罢,草民看到了贺陶匠携着郝家妻儿,出现在了桥槛之上,贺陶匠将母子搂得紧紧的,俩当是所有人都吃了一吓,这一幕,不仅是草民见着了,往来珠江口的客商船商都见着了。”
温廷安一副若有所思之色:“他们是从哪一岸上来的?”
阿茧道:“是从南岸上来的。”
温廷安眉心微微蹙了一蹙,朝着横悬在珠江上方的水磨青石板桥,遥遥瞰了一眼,因方才生发过坠江一事,原是在桥墩上做生意的贩夫走卒,皆是被分赶至南北两岸去了,她将周廉唤至身边,低语交代了一些事,周廉听罢,登时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