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忠全与杨佑均是有些被周廉的咬伤,一举震颤着了,眸露惊悸之色,周寺丞伤情的严峻程度,竟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若是平生头回见到,他们怕是难以相信一只柔顺乖驯的小狸猫,居然会将人咬成重伤。
丰忠全容色沉凝如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廉,确认道:“这是小狸猫食过罂-粟花籽所致吗?”
周廉解释道:“我见着这小畜生的时候,是在夕食庵公厨的膛炉底下,我的本意是寻觅郝容的酒瓢,小畜生将酒瓢藏在了膛炉的最里侧,我想要嘘它,教它挪一下窝,讵料,不知它将我看成了什么,猛地扑咬上来,差点将我掌腹处的一块肉给咬下来。”
光是听着,就很痛。
更何况是躬身经历过的人。
温廷安凝眸,淡声道:“不过一只小狸猫罢了,但食下了罂-粟的花籽粉,其失去理智之时,凶性与攻击性,就能势若猛虎,致人以重伤,小狸猫是如此,更何况是人本身。倘若是人,过量吸食了罂-粟花籽的粉末,到底会什么样的后果,丰知府、杨书记,你们不妨仔细想一想。”
在前世,温廷安的工作之一就是做对外的行政宣传,在这一行干久了,她接触过大量的、关于毒物害人的,故事报道,因为吸食违禁之物,这一毒物不知戕害了多少年轻生命,让多少原本和睦的家庭崩坏于一朝一夕,吸食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等闲是走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夕食庵作为提供粮米的十三幺之一,为了让黄埔米的滋味变得更上乘,庵内的师姑居然糅用罂-粟,取其幻迷之味,佐以膳食,供以食客,因为服食之量极少,他们只会出现短瞬的即刻幻觉,而不会被迫完全丧失理智,做出一系列释放原始本能的暴行。
郝容说得没有错,大理寺根本不能在夕食庵此处借米,更不能将由它出品的黄埔米,运送至北地来赈灾。
否则,北地的灾民食下了,掺杂有致幻之效的毒物的黄埔米,届时将会生发什么后果?
这种后果是完全不能去设想的。
在前世,林则徐还开展了虎门禁烟运动。温廷安觉得有必要继承前辈的精神与方法论,不能再让夕食庵的粮米以及膳食,流传入民间了。
当务之急便是,抄封夕食庵,将望鹤、藏在她背后的那个掌厨之人,阿茧,悉数捉拿归案,以起到力挽狂澜、敲山震虎的效用。
“不过,丰知府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温廷安不避不让地直视他,“夕食庵真正掌厨的那位,到底是何人,望鹤师傅缺失味觉,厨艺却如此巧夺天工,想必是少不了身后那人的撑持罢?并且,在膳食之中投下花籽的,怕也是此人罢?”
温廷安的话音掷地有声,堂堂皇皇,话腔弥足有气势,将丰忠全与杨淳都震慑得不轻。
其实温廷安还留着一些话,并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弑害郝容、贺先、唐氏和郝峥的幕后真正元凶,怕也是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这个人若是真凶的话,而阿茧,必然是这个人的帮凶。
阿茧经常来往于夕食庵,表面上是以船家的身份去庵内下栏内,啖广府早茶,实质上,是与这个人互通消息与音信。
郝容的酒瓢,想必便是阿茧带给这个人的罢?
丰忠全面容之上,可谓是青白交接,面对温廷安接踵而至的质询,他竟是罕见地沉默了。
杨佑发现了一丝端倪,忧心忡忡地道:“知府老爷,您……”
众人亦是驻目一瞬不瞬地望定他,等着他说话。
丰忠全缄默了片晌,晌久才真正抬起首,轻声道了一声『罢』,也是这一刻,温廷安看到了这位广府老爷面容上的沧桑,畴昔父亲的容色,复又显现了出来,甚至是……
“老爷,您昨儿刚唤夫人染好的鬓间黑丝,一下子又全发白了。”杨佑目露忧色,他知晓丰忠全的脾性,一旦动了气性,或是郁结梗阻在胸垒之中时,他上了年纪,适逢多事之秋,就特别容易愁白了首,这不,他就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丰忠全,竟是一瞬之间,两侧的鬓角之间,发丝竟然是悉数花白了,俨似添上了一层厚重的银霜。
甚或是,原是笔挺如松的背部,也在佝偻清癯了不少。
杨佑意欲从袖袂之中摸出剪子,替丰忠全逐一剔掉鬓角白丝,却教丰忠全轻描淡写地阻了。
丰忠全看着眼前四位细路仔,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你们可晓得,为何夕食庵,要取名曰『夕食』二字?”
这显然是有些掌骨在里面的,温廷安忽然想起,先前那位致仕的右寺少卿竺祯,给过他们一本薄薄的册子,名曰『一时辰带你逛遍岭南妙尼庵』,里头拢共介绍了岭南七大命案,册子开篇便是介绍了七名庵之首,『夕食庵』。
因为是竺少卿所夹带的私货,所以他们对此记忆得格外明晰。
当然,这一桩事体不止是温廷安想起来了,周、吕、杨三人亦是陆陆续续地回溯起来,杨淳还特地从桌案底下,将压箧底的那一本薄册子摭拾出来,快速翻至介绍『夕食庵』人文风物的那一栏。
“诸般美食,遵禀‘日朝而撷,日夕而食’之则,承启四时之序,将诸般食味的特性,挥发至最精妙的地方,‘因材施烹,循性渐进’,是夕食庵师傅掌司庖厨之事的关窍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