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淳与吕祖迁亦是执起佩刀劲步前去。
暴雨席卷着澹澹江水,冷青的水一浪又一浪地舔.舐桥墩,在阿夕的掌中匕首扎下去时,温廷安松开了撑着桥石上的手掌,整个人与温廷猷一起朝珠江下坠而去!
温廷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正在疯狂跌坠,失重之感,抵达了最高峰,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眩晕,心脏庶几快要迸溅出嗓子眼儿。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手腕被少年深深拽握住。
即将沉江的温廷猷亦是堪堪悬在了低空之中。
周廉斜倚桥面,咬紧牙关,阻住了温廷安继续下沉的趋势。
温廷安发现,周廉所握住她的手,是那一只被小狸猫撕咬过的手。
他手腕上所缠绕的绷带,因为腕骨劲道过紧,隔着被暴雨浸湿的绷带,能明晰地见到根根凸起的虬结青筋。
原是结痂的伤口,因为过强的牵扯,伤口如豌豆荚似的,重新崩裂开来,浓稠的腥血渗透了绢布,弥散在空气之中,也随即打湿了温廷安的掌背。
周廉意欲将她拉上来,吃力道:“温廷安,你抓紧我!——”
温廷安心中是巨大的震动,额庭和后颈渗出一阵濡湿的冷虚之汗,寒声怒叱道:“周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刘大夫说过了,你的手这几天都不能蘸染冷水!你放手!”
大雨打湿了周廉的面容,他眼眶熬红,低声斥道:“都这节骨眼上了,你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我若一松手,你就会没命!”
但温廷安下方,还用软剑牵系着温廷猷,两个少年叠加在一起的重量,凭借周廉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吃不消。
杨淳也迅疾蹚水来帮忙,朝着温廷安伸出手去,携同周廉一起,将她一寸一寸地拉上桥垛。
吕祖迁负责掩护,他一柄刀刚巧抵在阿夕下落的匕首上。
匕首和绣刀彼此相互撞击,发出了近乎尖哨般的一阵刺耳嗡鸣!
阿夕的膂力格外沉劲,下劈之时,近乎是使了十成九的气力,吕祖迁接住她那一招时,执刀的虎口,俱是剧烈的发麻,就连臂肘之下的骨骼,亦是传了一阵钻心般的阵痛。
吕祖迁忽然很后悔,当初入九斋,跟随朱老□□武功时,他为何要偷懒?
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目下极为懊悔自己没多学些武功,否则的话,目下应付阿夕的刀招之时,他就不会显得这般吃劲了。
阿夕见到这般场景,冷笑一声:“可真会负隅顽抗啊。”
她倏然走了一记横刀斜刺,屡屡都是杀招,吕祖迁交过了几回招,渐渐不敌,被一个匕首划破了臂弯,他体力不济,身体朝后倒去,磕撞在了桥垛上!
杨淳失声:“吕祖迁,你怎么样了!”
温廷安血液凝冻成霜,对周廉他们道:“你们快逃!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你们根本拉不动!且外,吕祖迁有危险,你们速去应援他!”
吕祖迁却以刀拄地,捻紧胳膊上的血,缓缓起身道:“我还能再撑一会儿,周寺丞、杨主簿,快将温少卿救上来。”
吕祖迁看了温廷安一眼:“这个时候,别逞什么英雄主义,我们不准你死,要活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
这是少年们曾经在三舍苑成立九斋时的宣言,温廷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如今能再度听到,思绪竟是陷入一阵恍惚。
这时候,阿夕冷淡道:“黔驴技穷罢了,不过,如此甚好,大理寺的官差都来了,省的我逐个收拾应付!”
接下来,温廷安眼睁睁地看到,阿夕数刀劈下,吕祖迁不敌,再度朝后败退,这一回身体不偏不倚地撞在周廉和杨淳身上——
周廉和杨淳重心剧烈失衡,身体朝前倾斜滑去!
数块桥垛上的石砾,如星火一般迸溅在虚空,接着砸向了滔滔不绝的珠江。
一切皆像是被刻意放缓的画面。
温廷安的世界消声了,她的身体又正在剧烈地偏移下坠,视线一阵天旋地转,衣袍剧烈地翻滚,肺腑之中灌满了潮腥的雨水气息和狂风,五脏六腑震得发疼,耳鼓亦是嗡鸣作响。
这节骨眼儿上,她蓦地收了软剑,一手攥住了温廷猷,另一只手握紧周廉,对他们沙哑地喝道:“大家握紧各自的手!”
暴雨汹涌,电闪雷鸣,俄延少顷,珠江水面响起了今夜最为振聋发聩的落水声。
五个悉身披伤的少年,一同沉了江去。
第165章
不尽滚滚来的珠江水, 俨若一头深渊夜兽的血盆大口,敞开毛毵毵的獠牙,侵肌噬骨的寒意, 漫天卷江而至, 伴随着振聋发聩的暴洪拍岸之声, 五个少年俨若萧萧垂坠的落叶,被迫颠沛流离在寒涩而广袤的江水之中。
那鱼鳞纹似的惊涛骇浪,是野兽蛰伏微屈的兽脊,颇具钻骨透的压迫感, 在温廷安眼前不断扩展、放大、延伸。
比及被江水吞噬的那一瞬,她整一具躯体恍若跌坠入巨兽的深腹之中,耳旁是震天价响的江水嗡鸣, 是珠江的脏器, 在她身上蠕动并要将其消化的声音。
一阵严峻可怖的窒息感攫住了温廷安,这极致缺氧的环境, 她想起了一句对大江大浪的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