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应对动荡不安的民声,此则丰忠全与杨佑该去应对的事情。
温廷安则有另外一重顾虑。
“目下迫在眉睫的事,是如何在短时间之内,筹措好?”
一听筹措米粮之事,众人皆是感到显著的脑壳疼。
初来广府之时,米粮其实是已经筹措完备了的,拢共三万斤,夕食庵身为十三粮行当中的一大巨头,贡献了整整两万斤黄埔米,但问题是,现在大理寺去谷仓验察这些米粮的质量,发现都有不轻的问题,因为它们是用泥壤与罂.粟,偕同种植出来的,食了的话,必会对人的身体有害,大理寺自是绝对不允许让这些出现了问题的粮食,移送至北地赈济荒灾的。
问题亦是棘手在这里,广府就这般大,岭南就这般大,她能去何处筹集这般多的粮食?
这时候,公廨外传了一阵叩门声,温廷安回过神,发现是温廷舜。
温廷舜所率领的宣武军,此番南下,职责在于护送三万斤粮米,送赴至北地赈灾,但眼下这节骨眼儿上,竟是出了这一个岔子,宣武军一丝不得不延宕在此地。
温廷安对温廷舜其实有一丝愧怍之情在的,假若她早些发现黄埔米有问题的话,那么,也能趁早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似是真正洞察了她的心之所思,温廷舜意欲抻手去摸她的螓首,但意识到场合不太对劲,因于此,他只能隐抑地克制住自己的心念,温声道:“别着急,这些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少年的嗓音,低磁,醇厚,沙哑的质感之中裹藏着一丝稳定与淡沉,天然有安抚镇定人心的力量,字句声辞,听在温廷安的耳屏之中,少年的声音,无自觉地磨平了她心尖上毛躁的边角,原是起了风澜的心湖,亦是恢复得心如止水。
有温廷舜在身边,似乎再大的困难,似乎都能够迎刃而解。
温廷舜忖了一忖,道:“其实,这空缺的两万斤米粮,我们可以寻祯州府鹅塘县去借。”
温廷安闻言,略略扬起了一侧的眉心,纳罕道:“祯州府鹅塘县?”
不经意之间,一道心念,俨似飞鸿掠过湖心,掀起了一圈一圈的弧状涟漪,温廷安适时想起一桩,被自己遗忘在了脑后的事体——
夕食庵的死对头,周家磅新收的贡米,便是产自鹅塘县,她的父亲,温善晋不就在鹅塘县种田么?
这些事,还是温廷凉告知予她的。
虽然夕食庵所出品的黄埔米不能用了,但在放眼整个岭南的粮食生产体系,鹅塘县所出品的贡米,米质鲜嫩柔润,现碾现卖,生产量也不小。
温廷安想起前几日,丰忠全在夕食庵设宴,以招待大理寺官差的时候,特地给他们逐一尝了,夕食庵的黄埔米,以及周家磅的贡米。
平心而论,周家磅贡米的滋味,是特别不错的,并且,在岭南所有米行商号当中,颇有口碑与声誉,排位仅次于夕食庵出产的黄埔米。
贡米正是产自鹅塘县,鹅塘县正好是温善晋所流放的地方。
这两万斤米,指不定真的可以从鹅塘县去借。
温廷安说做就做,当下便是对温廷安道:“那我们便是去一趟鹅塘县罢。”
来广州府好一段时日了,她从未见过父亲,这真的有些说不过去。
是以,此番鹅塘借米之行,温廷安多少是存了一些私心的。
温廷舜看破不说破,温沉地道:“好,我这便吩咐甫桑去备船。”
吕祖迁与杨淳本来也想跟着去,但被周廉阻拦了下来:“官府还有一大堆公牍没看,阿夕与阿茧的尸体验状也未写,我们留下来做事。”
杨、吕二人颇感莫名其妙,周寺丞平素可是温少卿的忠实拥趸,她去何处,他一般都会去何处。
怎的今日性情大变?
第185章
温廷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去鹅塘县, 但上一次去,也就是在昨午,是去捉逮阿茧与望鹤, 当时事态弥足紧迫, 她和同僚将人逮着以后, 在鹅塘县没有多待片刻,便是遽地踅回了广府,该审的审,该查的查, 该抄的抄,诸般卒务杂糅于一处,忙得脚不沾地, 也没时间去理会其他。
在目下的光景当中, 温廷安坐于重新驶往鹅塘县的轻舟上,她思绪静缓了片晌, 适才想起,自己昨晌去勘案时, 忘记去探望父亲温善晋了,毕竟,温善晋就在鹅塘县司职农事,虽然说他具体在何处, 她并不清楚, 但只消去细问一番鹅塘知县,她很快就能获悉答案。
正思忖之间,面颊便是传了一阵冽凉的、如冰瓷一般的柔腻触感, 这种触感教温廷安迅疾回过神来,目色朝着近前望去, 发现是温廷舜手掬一碗冰镇荔枝,丹质白瓤的荔枝,被剥去凹凸不平的表皮,露出了俨似天青瓷一般的晶莹果肉,它们悉数被放置在碗中央,雪胎陶泥质地的瓷碗,其边缘俱是均匀地平铺着一层薄冰,凉冽之气浓重,像是结于虚空之中的绫纹霜花。
温廷安不觉好笑,指着少年掌心深处的瓷碗:“方才,你就是用这一只盛冰的碗,来冰我的脸的?”
她没有等来温廷舜的回答,对方捻起一枚剥好的荔枝,递至她的嘴唇前,薄唇噙起了一丝极浅的笑弧,他道:“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