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说,温廷安已然是与族亲真正地团圆了,心中的缺憾,被一角一角地填补上去,但温廷舜并没有。
温廷舜明面上虽然是矜冷寒隽,极少倾诉自己的心思,但温廷安能够切身地感知到,他应当亦是祈盼着能够与母亲母家的族亲团聚的罢。
红烛翻浪,温廷安的鬓角蘸染了一丝雾漉漉的水渍,衣带渐宽之际,青丝缭乱在颈窝处,蛰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头兽,正在小口小口地咬她,她定了定神,伸出手摩挲着他的面庞,问道:“你会想家么?”
不知是不是出于一种错觉,亦或是潜意识里的感知,温廷安在这一刻,蓦然感知到身上的男子,躯体蓦地僵了一僵,这种僵硬,仅是存在了这么一瞬,很快地,他便是恢复如常。
温廷舜埋首于她的颈肌处,嗓音嘶哑低沉到了极致:“我已然是没有家了。”
温廷安眸色骤地瞠了一瞠。
青年道出这一番话时,嗓音淡到几乎毫无起伏,口吻极其冷薄,叙说这一桩事体时,如果仅是听他的语气的话,就像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生发在陌生人身上的事。
温廷安感觉自己的心,庶几要碎裂开来,好像是有一双隐藏起来的手,硬生生地将她的心脏瓣莫掰了开来,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剧烈的痛楚。
温廷安捏紧温廷舜的手,指缝渗入了他的掌心腹地,很轻很轻地与他十指相扣,她说:“我会帮你,帮你找回你的家的。”
温廷舜看着她,眸底添了一抹隐微的笑色,或许他是没有将她的这段话当真。
他一晌伸指撩挽其她的鬓角青丝,一晌覆在唇畔上细密的亲吻,嘶哑地道:“行啊,等忙完地动这一桩事体,我们可以一起找一找。”
他垂下眼睑:“不过,我觉得我时下是寻找到了的。”
温廷安凝了凝眸心:“什么?”
温廷舜捧起她的面庞,道:“我已经寻到了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指尖,俨似一枝精细柔韧的工笔,从她的额庭,途经卧蚕,颧骨,鼻峰,颐面,一路描摹至唇涡,并及下颔。
在温廷安惊怔的注视之下,温廷舜一错不错地凝视他,道:“是你。”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
——因于此,是否收复了旧部,能够跟他们团聚,这在他看来,已然不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了。比起旧部,他有了生命之中更为重要的、更值得去守护的人。
温廷舜这般说,倒教温廷安颇有一些不自在。
她伸出纤纤素手,捻起葱指,半攥成拳心,拢成了一只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捶他的胸口,直呼他的名讳:“温廷舜,你知晓我所述的不是这个。”
温廷安一只空置下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散落于颈部的发丝,“我说的,是你与你母亲旧部的事。”
一抹黯色掠过了温廷舜的眸底,他道:“我此前应当是说过的,差甫桑与郁清寻过他们,但他们并不认我。”
温廷安捻住他的手,正色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任何事情,皆是会有解法的。”
温廷舜鸦黑秾纤的睫羽,静缓地垂落下来,薄唇轻轻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嗯,我信你。”
温廷安凝了凝眉心,正色道:“我是非常认真地说的。”
温廷舜以手作梳,静缓地耙梳着少女的发丝,动作极尽温柔,道:“是啊,我相信你。不过——”
温廷舜道:“为何会突然想要缓解我和旧部的关系呢?”
温廷舜一只胳膊抵在少女的肩胛骨一侧,以手慵然地撑着首,一错不错地凝视她:“是谁让你这般做的呢?”
温廷安稍稍怔了一怔。
心道一声『果然』,诸事诸物,似乎都无法瞒得住温廷舜。
温廷安踯躅了一番,决定还是暂先不要说了。
毕竟这是骊皇后单独同她所说的话,她又怎能对外人道也?
连温廷舜也不能说。
若是真的说了,恐怕他也不会让她去寻觅旧部罢。
帐帘内半明半昧的光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温廷安的面容,亦是一并地淹没了她真实的情绪,教温廷舜瞅不出真正的端倪。
温廷舜捧起她的面容,细致地打量片晌,没有瞅出什么苗头,一时也就无从猜测。
温廷安面不改色道:“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主动做的,加之你以前也同我聊起过旧部的事,我真的,很想为你做些什么——”
说着,温廷安静静地垂下眼睑:“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而不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温廷舜闻罢,手指捻抚着她的面容,眸色寥寥然地牵了起来,勾起一道深邃且毓秀的笑弧,他将温廷安拢入怀中。
温廷安即刻觉知到,青年的力道极其厚实且强势,庶几快要将她的身子骨给碾碎了去,糅入他的骨血之中。
温廷安被他锢得有些喘息不过来,只能用小拳头,轻轻地捶打他的胸廓,说:“太紧了,松一点!”
经她这般儆醒,温廷舜适时松弛一些力道,道:“现在好点了吗?”
温廷安眼尾泛散着一抹滚热,在橘橙烛火的洞照之下,她的眼周氤氲着一片嫣红的胭脂色,她淡淡地哼了一声,娇慵地道:“还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