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杜袅袅!”费得晟恼羞成怒,国字脸上五官一齐使劲儿,官员的修养气度全换成了尖酸狠戾,“你别不识抬举,我好心好意给你指条明路,你竟诬陷曲解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费侍郎,我礼部的人,升迁如何,轮不到你来挂心。”陶玠沉稳的声线下是冷然的压迫感,深沉的眸光落在费得晟身上,如深渊凝视。
徐尧冲着费得晟“哼”了一声,嗤之以鼻,转头招呼杜袅袅,“别理他。”
其他礼部官员或骄矜或淡然地瞥了费得晟一眼。
费得晟碰了一鼻子灰,拂袖离去,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杜袅袅,等着吧。
吏部掌握官员升迁调任大权,以后有好的机会,也没她杜袅袅的份儿,待在礼部有何前程,尚书和侍郎的位置别说短期,就是可预见的十年之内都不太可能发生变动,她杜袅袅再有能耐,顶多能升个六品礼部郎中。
龙困浅滩。
可惜喽……都是她自找的!
随着“上朝”之声的响起,官员们熟练的列队,依照大朝会的议程,向官家禀明手头处理的事务。
这种朝会,初时参加,还会有些忐忑不安,次数多了,大概就跟公司开例会似的,常规就是那些事儿。摸鱼的人多了,总有些心不在焉。直到——
御史凌彦出列,“臣有事要奏。臣欲弹劾吏部侍郎费得晟,收受贿赂,科举舞弊,违背律法……”
御史戴着獬豸冠,即法冠,獬豸是一种独角兽,似鹿非鹿,似羊非羊,见人相斗,能辨曲直,是代表公平的独角兽,是以御史的冠按照这种神兽的形态而设,意为御史监察百官,明辨是非。
凌御史身穿白色里衣,浅绛色的衣衫,外罩红袍,头顶法冠,十分庄重严肃地宣读他的弹劾公文,这种衣服的设计本就为使百官战栗,此时又是当着官家和文武百官的面仗弹,弹劾的对象还是与凌御史私交匪浅的费侍郎,百官莫不惊奇。
竖起耳朵听下来,凌御史弹劾的理由是费侍郎收受了文远侯的贿赂,让他两个儿子中了进士,而岭南两位有名的才子冯孝、徐廉则落了第。
落第的两位才子在红榜上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却见文远侯的亲儿子出现在榜上,这两名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混子,文坛会上投笔写不出文章的那种,这样也能中进士?
两人不知怎的,闹到了御史台。这凌御史虽是费侍郎的至交好友,但也是出了名的执拗、刚直不阿,朝会上当面弹劾,直言不讳。
两位才子质疑科考放榜的结果,要求面见官家,请官家给他们殿试的机会。
颂景帝听完御史的面参,脸色沉下来,“费得晟,御史所奏,你有何话说?”
费得晟怎么也想不到,凌彦没弹劾杜袅袅,这时隔一年,竟参了他一本,事儿他是做下了,但认了就是万劫不复,他惨白着脸色躬身下跪,叩拜道:“官家,微臣并未做过违法舞弊之事,请官家明察。”
御史听到风言风语,时不时地揪住捕风捉影的事情,上书进谏,是常有的事,毕竟他们不需要像刑部、大理寺、皇城司那样办案讲证据,只需要尽到监察之责,防微杜渐。
所奏之事,也不是一定会被官家认可采纳,御史多半激进,谁还没得罪过几个皇亲国戚,官家也不喜他们,只是碍于制度,不得不尊重他们的进谏。
费得晟不认,文远侯也赶紧出列澄清,他和费得晟的交易做的极干净,就不信有人能从中找到马脚。那两个闹事之人,多半是凭空揣测。
“官家,犬子是经官家亲自掌眼,考过殿试的新科进士,岂容他人随意诋毁,此事还请官家明察秋毫,还犬子一个公道。”文远侯道。
颂景帝:“事关科举,朕自有裁断,来人,将冯孝、徐廉带来,朕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欺瞒朕。”
皇帝要见那两个苦主,便意味着怀疑揣测。
费得晟和文远侯在大殿上跪着,心里七上八下,两人互视一眼,随即垂下头去,惶惶不安。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多个谎言来弥补,他们刚才拒不认罪,若是真被查出来,恐怕是罪上加罪。
朝会出了这件事,百官们的心思全在吃瓜看戏上。
官家召见了落第的两位岭南路的才子,在偏殿中举行殿试。
本次科举,是大颂开国以来,第一次施行殿试,作为皇帝,他在面见那些考生时,实则并没有问什么为难的问题。
这也很容易理解,即便搁在现代,面试的最后一轮往往不会问专业知识技能,高管们会以放松的姿态与面试者闲聊,问题不难回答,但高层上位者带来的威压,才是让面试者紧张的源头。
文远侯那两个儿子,别的好处没有,见皇帝倒是稀松寻常,反倒显出了从容,得以通过殿试。
此时,偏殿中,颂景帝一改此前面见考生的态度,转而考较作诗赋、论时策的才能。
时间似过得极慢,站在大殿上等候的百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跪在地上的两人如芒刺在背,在众人的目光下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心里胡思乱想,焦灼不已。而凌御史则大义凛然,胸有成竹。
杜袅袅与陶玠的眼神交错,他们静静地等候,结果已在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