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神与人的皮肉不同,它能展示出一个人真正的样貌。
凌清清确信,她不曾见过他。
“你就是恶种?”
男子笑了一下:“他们都这么叫我。”
凌清清没有说话。
大概是多年关在这无间实在太过无趣,男子并未放弃与凌清清交谈的机会。
他微笑道:“但也偶尔也巡逻的鬼将唤我蔺不烬,他们都说那是我在人间的名字。”
凌清清沉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男子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他神情骤然变化,声音短促,如同哨音般:“来了。”
“什么?”凌清清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但下一瞬息,少女的瞳孔猝然放大,惊骇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血潭上的法阵忽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男子身上顷刻间北欧千万道血红咒文缠绕,他低头死死咬紧牙关,企图不让声音从唇齿中溢出。
咒文如同被赋予生命般在他肌肤上游走,直至攀爬上他的面颊,而后在一瞬间汇成数万条丝线。
咔嚓——
凌清清听到一阵极为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
男人就这般随着他纯白的衣衫碎裂在她眼前。
扑通——
尸块,骨块崩裂上半空,划出一道道轻盈的弧度,而后飞快坠下。
血潭中水花飞溅,它们或是沉入,或是漂浮潭面。
凌清清此时的心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胃中隐隐有些不适。
她下意识想转过身,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男人的叹息声。
凌清清回头,却见方才爆裂的尸身处赫然立着一道完整的身躯。
男人低头拉着袖摆,毫不在意脚下的血肉尸块,只是略带惋惜地盯着袖袍上溅染的血渍,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又脏了……”
凌清清神情有些恍惚。
看着男人的模样,脑海中不自然回忆起了一些画面。
那是她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苏霖身上永远穿着万年不变的银白广袖衣衫,云行宗上的小道多为山间小路,到处都是泥尘,对于一般剑修来说,并不适合穿这种容易拖拽的宽松衣袍。
尤其是这种极为容易沾染灰尘的衣色。
凌清清也几次劝说过“苏霖”,但他宁愿每日勤换衣,也不愿换掉这种衣衫,她只以为是他个人喜好便也不再提。
直到一次——
那时的“苏霖”还未彻底恢复根骨,只是初入道门,她带他下山捉妖历练时,因为她的疏忽,“苏霖”被小妖们拖走,她心急如焚赶去,生怕他被小妖所伤,却惊讶地发现小妖们都被他斩于剑下。
“苏霖”第一次下山便自己除了妖,她本是为他欣喜,可直至走近,她才发现“苏霖”剑下斩杀的不只是那几只恶妖,还有一些无辜被牵连的地精生灵。
可他脸上却不曾有半点愧色,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只是将目光汇聚在了他衣衫上被飞溅上的几滴血渍,惋惜道:“又脏了……”
他微眯双眼,目光在倒下的尸身中来回巡视,在发现根本寻不到“罪魁祸首”究竟是哪个小妖后,他像是泄愤般将它们碎尸。
若非凌清清上前阻拦,那些小妖怕是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那时她劝说自己,“苏霖”初入道门,对万物生死以及情绪并未有准确的认识与把控,只要多加约束劝告……
她日复一日给他念《清心咒》,不知疲倦地教他如何看待万物生灵,她以为他终有一天会改变的。
可惜……
“苏霖”骨子里的凉薄与生俱来,根本无法改变。
诸如此类的事在日后时常发生,而凌清清也发现“苏霖”不仅不在意旁人生死,甚至是自己。
他对白衣的执着绝非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
一次“苏霖”被妖邪所伤,利爪直接贯穿肩胛,鲜血浸透大片衣衫,他似无痛感般,木讷地望着伤口,转而就将目光转移到被撕裂染透的衣衫上,神情无比惋惜地喃喃自语:“又脏了……”
那时的她其实已经开始远离,不再盲目地以为自己那些话能够感化他,每次“苏霖”过了那条线,她便亲自押他入獬豸堂领罚。
而“苏霖”也稍稍有所收敛,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在她面前如此。
可那次他又失控了。
等到凌清清与另一只妖邪纠缠中抽身时,回身便看到,苏霖面孔溅染着扎眼的鲜红,他垂首站在妖邪尸身上,手里攥着它跳动的心脏。
妖邪身上几乎无一块完肉,她双眼竭力睁大,虽未开灵智,却也在“苏霖”残忍手段中本能地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那时的凌清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似有所感,还不等她阻止,却见“苏霖”生生捏碎了它的心脏。
除魔卫道是修士应尽之责,害人妖邪理应就地伏诛,可并非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折磨杀害。
凌清清无法接受,将此事禀报师门,“苏霖”手段虽有些残忍,但并未伤及无辜,实在难以定夺,再加上他近日在修真崭露头角,名气渐涨,诸位长老对他也是越发喜爱,最后“苏霖”只是罚了一月的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