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萤生的视线透过垂落的帷帐,落在了榻上闭眼而眠的少年身上。
如今主上借了小皇帝的皮囊,与从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走到榻边,轻轻唤了一声:“主上。”
少年没有回答。
这副身躯毕竟并不真正属于主上,是以每隔一段时间主上便会陷入昏迷,但时间并不长。
至多也只是半个时辰。
她静静地站在床头,眼睑垂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垂落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她心中似乎在做某种挣扎。
但最终,邵萤生还是挪来了视线。
——她不该贪求。
她转身向屏风外走去,眼看要走出这片禁区。
“邵萤生——”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低沉阴冷的声音陡然叫住了她。
周围的气压沉得可怕。
邵萤生心头猛然一颤,忙转身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主上!”
她不敢抬头。
蔺不烬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他盯着她跪地的身影片刻,不经意般问道:“昨日,去何处了?”
邵萤生抿唇道:“属下无能,半路遇上凌清清,未能完成主上的交代。”
静默良久。
座上的少年一摆手:“罢了,留着她也无碍。”
“倒是你——”
蔺不烬眸底染上一丝阴沉,他合上眼帘,语气隐隐藏着不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邵萤生霎时慌了神:“属下方才回来复命,未听见主上回应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一时心切闯入此地,还望主上责罚!”
蔺不烬闻言,嗤笑一声。
邵萤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僵着身子,继续俯首半跪在原地。
主上没问她遇上凌清清到底发生了何什么,没问昨日她又因何在皇宫外逗留了那么久……
这些事,他根本不在意。
主上所关心的大概只有褚云絮一人吧。
邵萤生跪在大殿上,低头看着光亮如镜的地面倒映出黑衣少年消瘦削薄的身影。
少年半睁眼眸,眼尾如锋利的薄刃,可只有望向床尾的女子时,他的眸底才会闪过那一抹无尽的缱绻与病态的爱恋。
他起身下榻,径直走到了褚云絮身侧,拿起一旁早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梨花梳。
邵萤生知道,主上从不是一个拥有耐心的人。
可他却甘愿掩藏下眼底的疯狂与阴戾,低眉垂眼日日为一具傀儡束发描眉,也只有这么一小段时间,主上看起来似乎与这世间的寻常男子并无什么不同。
可惜,当他放下那把发梳后。
蔺不烬依旧还是那个蔺不烬。
没有主上的允许,邵萤生不敢贸然起身,只是静静地跪在原地。
昨日被敲击的脖颈处依旧酸痛,尤其是那凌清清,手劲极重……腕处被绳索捆绑的皮肤也已被磨得通红发烫。
邵萤生的身形晃了晃,她看着地面上倒映出二人的身影,有些出神,恍惚间想起了昨日与苏霖相谈的场景——
她原以为,自己身为天山派圣女,背叛修真追随主上,被师门视作“禁忌”与“耻辱”,却从未生出背叛之心。
她为主上放弃地位、名声,放弃了一切。
她与苏霖会是同一类人。
他应当理解她。
但少年认真听完她所说的那些话后,却摇了摇头:“你当真觉得蔺不烬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即便对于邵萤生的了解也只是从桑时若他们从天山派带来的消息以及一些支离破碎的言语中得来的。
但苏霖心中还是有疑惑。
他认为邵萤生虽为蔺不烬做事,但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
邵萤生身为天山派圣女,自幼读书习礼,被灌输圣贤之道,即便是因为不满师门长辈,生出离经叛道之心,但也不至于走到蔺不烬那般滥杀无辜、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当然……”
邵萤生下意识想要予以苏霖肯定的回答。
可那道声音却如何也无法从她唇齿间溢出。
她的脑海中突然蹦出无数血腥野蛮的画面,每一个场景都令她难以忘怀,而这些场景中总有一道熟悉身影。
邵萤生阖上双眼,抿紧唇角。
苏霖说得不错。
她自甘折翼,她俯首伴于主上身侧,甚至对主上心存恋慕。
但这些并不等于她心底认可主上所为就是对的。
叛出修真的头几年里,她一直活得非常痛苦。
她自幼受着礼义廉耻之道的熏陶,即便痛恨天山派禁锢她的自由,但仅仅也只是想要逃离罢了。
但主上所做的一切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惊骇。
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猛烈碰撞,让邵萤生不得不一次次陷入自我怀疑。
可她没有退路,只能通过不断麻痹自己,来达到自恰的目的。
这些年里她逐渐了解到了主上的过去,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主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他被逼入绝路,不得已而为之。
若鬼判官没有私自动主上的命格,若主上没有遇上弃他不顾的父母,若主上没有落到那个老疯子手中,若主上没有遇见与他云泥之别的同胞兄弟……